“你家寶珠姑姑這是做什麼?”馮紹英瞧著,轉身問身邊的虞景明。
“響鼓要用重錘。”虞景明講。元甫表哥現在的情形是有些破罐子破摔,寶珠姑姑想要將他敲醒。不過,虞景明曉得寶珠姑姑這一招其實也在玩火,是誰都看得出她在耍苦肉計,那落在元甫表哥眼裡,只怕他又要以為他媽在逼他。
但有些事體,又不能不作。
“寶珠姑姑也算是用心良苦,就不曉得有沒有用。”馮紹英講。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虞景明說。
潤生這會兒站在虞記四馬路分店門口,也看著對面米鋪,齜牙咧嘴的,麻喜從斜對面的鋪子裡過來,湊到潤生跟前問:“喂,我說你們虞記這位姑姑這唱的是哪出呀?”自上回虞寶珠過來四馬路這邊,為著陳元甫養戲子的事體鬧了好大一場,還叫天蟾戲院的人扣住,在四馬路鬧出了好大的笑話,這會兒,一個個自不免又在看戲。
“什麼唱哪出,雖胡扯,元甫掌櫃欠了米鋪糧錢,總要還的吧,大姑奶奶是賣了家裡的房子過來準備還賬的,沒想路上又叫人劫了,但欠債還錢,天經地儀的吧,沒有錢只好以工抵債。”潤生沖著麻喜咧嘴講。他還是喜歡稱呼陳元甫為掌櫃。
“我就不信你家大小姐不幫著分擔?”麻喜說著,還沖著虞景明這邊嘻嘻笑的打招呼。
“是要分擔,可大姑奶奶沒答應,她講錢是元甫掌櫃欠的,就該元甫掌櫃自己還,元甫掌櫃不還,那子債母償,哪有伸手跟外人討的道理。”潤生說,這話是小桃跟他講的。
“喲,你們家這位大姑奶奶變了不少。”以前,永福門誰不曉得,這位大姑奶奶也是慣於刮地皮的。
“可不是。”潤生點頭,然後轉臉看另一頭,一家報社外面的屋簷下,陳元甫身上穿了一件皺皺巴巴的呢子大衣站在那裡,耷拉著頭,盯著腳尖,一動也不動,他邊上,站在夏至,欲言又止,最終沒說一句話,大小姐講了,話不要多講,讓元甫少爺自己看。
這時,陳元甫突然就跑了起來,夏至待要跟,虞景明遠遠的沖她搖搖頭,夏至便頓住腳步。
陳元甫一氣跑進米鋪,沖著虞寶珠就喊:“媽,你這是做什麼?”
“沒眼睛呀,搬貨呀,你欠了人家的債,你一天醉生夢死的也不管,媽能不管嗎?家裡的錢在路上叫人劫了,媽沒錢,只好賣點苦力。”虞寶珠拍拍身上的米灰沖著陳元甫一臉靜的講。
“賣苦力也輪不到媽你呀,既是我欠的債,我自己還,以後我天天來給糧店搬貨好了。”陳元甫有些負氣的講,他猜他媽施這苦肉計又不曉得要做什麼。
“那好,那你以後天天來搬貨好了,你記著你說的話,你欠的債,你自己還,便是天天背米袋子,媽也是支援的。”虞寶珠說著,就把肩上的麻布扯下來,披在陳元甫肩上,然後重重的拍了拍肩講:“以前媽錯了,總要拿你跟別人比,現在媽也不跟別人比了,但你自己的責任總要擔起來,要不然,是真要叫別人瞧不起的。”
陳元甫就看著虞寶珠發愣。
虞寶珠這時又拍拍手:“那媽先回永福門那邊收拾一下,過兩天回寧波了,快過年了,你爸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家裡欠了不少債,年邊了,都要上門要債的,他那人老實,要受氣的。”虞寶珠說完,就轉身離開。
陳元甫抿著唇看著虞寶珠出了四馬路,兩眼發紅,然後突然跑到馬車邊,就彎下腰來,悶頭背米,來來回回的好多趟,一氣把一車的米袋子背完了,然後扶著門口的電線桿直喘氣……
夏至終是碎步的跑到陳元甫身邊,她還沒開口,陳元甫就先開口了,聲音沙啞的講:“你家大小姐是不是有話跟我講?”
夏至麵皮有些尷尬,陳元甫這樣講,自然是看穿了她今天特意帶元甫少爺來四馬路這邊的用意了。
“嗯。”夏至點點頭,又講:“大小姐講,虞陶商貿現在缺人,元甫少爺你是開過商貿公司的,有這方面的人脈,如果元甫少爺想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的話,就去虞陶商貿找陶先生。”夏至說著,看了看臉色不太好的陳元甫,又講:“元甫少爺不要想太多,大家都是想元甫少爺能再振作起來,日日吃醉酒,別的不講,身體也要吃壞,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也是不孝的。”
陳元甫不作聲,好一會兒,他側過臉,就看到米鋪邊上,有一個炒板栗的攤子,把栗子炒的噴香,陳元甫走過去,拿了幾個銅錢,稱了一紙袋子板栗,又走回頭,將一紙袋子板栗塞在夏至的手裡:“我媽最喜歡吃板栗,你幫我拿去給她。”陳元甫說著又道:“我曉得的,我沒怪誰,只是覺得自己沒用,我媽這回是不一樣了,以前出事她不是怪我沒出息,就是怪別人不幫忙,然後把事體鬧的大家都為難,這回她只是要我對自己的事體負責,這是應當應份的。”
夏至拿著那包板栗,點點頭,元甫少爺能明白就好,又說:“那元甫少爺不回永福門呀?”元甫少爺叫她給寶珠大姑奶奶送板栗,那顯然是他自己暫時不過去了。
“你剛才不是講了嗎,虞陶商貿要人,我先過去看看,等定下來了再過來,那樣我媽也安心些。”陳元甫講。
夏至自是連忙點頭,一臉歡喜,元甫少爺能想通,自是再好也不過。
陳元甫撥了撥亂糟糟的頭發,就叫了車子,去了蘇州河,去找陶子華。
“夏至,夏至,陳元甫這又去哪裡呀?”麻喜沖著夏至招呼,一臉八卦。
“不幹你的事兒。”夏至瞪他,轉身跟虞景明講:“大小姐,元甫少爺講去蘇州河那邊找陶先生了。”
“好。”虞景明點頭,元甫表哥是想通了,夏至便捧了板栗先回永福門了。
“我看接下來,你們家要辦喜事了呀。”馮紹英跟虞景明笑嘻嘻的道,明擺著,夏至跟陳元甫有些對眼了。不過,馮紹英又眨眨眼:“就只怕你家寶珠姑姑又出妖娥子,夏至出身到底低了點吧。”
“大約不會的,你沒看出來呀,寶珠姑姑這回從寧波過來,遇上戰亂,九死一生,念頭通達了不少,夏至又是在元甫表哥最困難的時候幫他的,兩人的情份只怕不淺,寶珠姑姑如今只要元甫表哥能振作起來,別的只怕也不想節外生枝。再講了,真論算計,元甫表哥娶夏至也不會差,夏至出身雖低,但她跟景祺雖名為主僕,但情份說是母子也不差的,夏至對於景祺來講是唯一的親人,而景祺到底是我二叔的孩子,有些東西該是他的就是他的,到時能給他出面掌事的人就是元甫表哥,憑著這一點,元甫表哥未來在虞記就有舉足輕重的位置。”虞景明講。
“這倒是的。”馮紹英點頭,又疑惑的問:“你二嬸只怕不答應吧?”
虞景明抿了抿唇,才講:“以後的事體誰曉得呀,如今下定論都還早。”
講這話的時候,虞景明不由就想起上午的時候,二嬸在天井裡繞圈,虞景祺傻傻的跟著她,二嬸恨景祺恨的要死,卻又一直在跟他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