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沒作聲,翁冒當初因為槍枝事件,為了不引起朝廷的懷疑,表面上退出了革命活動,但這段時間以來,翁冒暗裡一直在跟李公子的助理年勝聯系,可不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嘛,只這話她不好跟翁姑奶奶講,怕她擔心。
虞景明這會兒就坐在窗下盤著賬目,手下的紫檀算盤撥的啪啪響,指縫間那紫檀的算盤珠子已比磨成一種近黑的紫色光彩,幽暗卻眩目。她一邊盤賬一邊聽著陽臺邊翁姑奶奶同紅梅的對話。
心想,生命,對於有些人來講,就是用來燃燒的,為了心中有理想,這不僅指李澤時,還有卞先生,有的人燃燒你看得見,有的人燃燒你看不見,前者,青史留名,後者,默默無聞。
虞景明想著,不由的抿抿唇,樓下天井先是傳來一陣吱呀的開門聲,然後是楊叔的聲音。
“喲,卞先生呀,大小姐在樓上呢。”
“不了,我馬上要去碼頭那邊督察,這裡正好有客人給我送了點黃巖蜜桔,今年剛上市的,我拿了一籃來給二奶奶和景明嘗嘗。”卞維文的聲音說著。
“那謝謝卞先生。”楊叔的聲音講。
虞景明連忙推了窗,就只看到楊叔提著一藍子桔子站在天井裡,從敞開的大門處,才將將看到一襲青衫的衣袂進了長街,然後朝巷口走去,走了一半,回頭,沖著九號門的二樓笑笑。
虞景明抿唇,也笑笑,有些人似清風,明月,不注意時好似不存在,注意時好似無處不在。
“卞先生對大小姐倒是好的很,一點桔子也要送大小姐嘗鮮。”麻三妹這時從平家出來,正要去廠裡,看到卞維文給虞景明送桔子,便沖著卞維文講,話裡還是有些酸溜溜。
卞維文笑笑,不講話,就出了永福門。這種閑話,他從不辯解。
麻三妹悻悻。
“平嫂子,平五在這裡,你莫要吃了碗裡還望著鍋裡呀。”呂三坐在茶當上邊吃酒,邊同鄧六哈哈笑著,又轉頭沖著麻三妹講,麻三妹跟卞先生曾經的事體,永福門沒有一個不曉得的,呂三聽了鄧六講,這會兒便來打趣麻三妹,一邊平五的臉色自有些不好。
麻三妹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看著卞先生給虞景明送桔子,她當初跟卞先生談朋友時也沒見卞先生這麼想著她,心底有些酸,才那樣講,這會兒自也沒好氣的瞪眼:“呂三爺,你不要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好哇。”麻三妹說著,又跟平五講:“平五,我先去廠子裡了,你也不要多喝酒,廠子裡事體多,吃多了酒誤事,還招惹事非。”
“曉得,曉得。”平五不耐煩的揮揮手。
“喲,要不要把平五栓褲腰帶上呀。”呂三和鄧六就鼓譟起來,麻三妹沒好氣的搖頭,轉身出了永福門去了麻氏作坊,平五這邊叫兩人鼓譟的一臉通紅:“別理她,來,我們喝酒。”說著,便給鄧六和呂三滿上。
錢六叔看著直搖頭,老王頭低頭添柴火,心裡也想著,平五跟鄧六呂三處一堆,遲早要學壞。
一時間,長巷裡,只有鄧六,平五,呂三三個吃酒吆喝的聲音。
酒香彌漫,讓人暈頭。
一邊李家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茉莉拿著李大夫開的藥方從李家出來,她家姑娘的胎有些不太穩當,這是保胎用的。
“喲,茉莉呀,來拿藥方子呀……”
麻油婆站在13號門前正跟戴娘子說著話,看到茉莉從李家出來,連忙叫住,又刻意壓低聲音,八卦兮兮的問:“聽講你家玫瑰姑娘要扶正了呀?”
“沒有的事兒,可不要亂講呀。”茉莉撇撇嘴講。
“嘿,還瞞人哪,聽講虞家那位二小姐都被擠兌的住虞園去了,標準的下堂婦呀。”麻油婆講,戴娘子靠在門邊,也一臉八卦的表情,這會兒也講:“你家姑娘可真是個有本事的……”
戴謙和鄧香香的親事已經定下來,正日子也定了,就定在臘月初八,趕年前進門,用鄉間的話來講,那是討個老婆好過年。
所以,這段時間,戴家和鄧家那是好的蜜裡調油,便是說閑話都是互相捧著。
“喲,我家姑娘哪有什麼本事?也不敢擠兌人家二小姐去住虞園的,那是人家二小姐自己要宣揚情義呀,結果弄得虞家人跑家裡去封嫁妝,外面都傳揚我家少爺寵妾滅妻,講我家姑娘沒分寸,可明明是她二小姐肚子不爭氣好哇,又關我家姑娘什麼事,我家姑娘冤不冤呀……”茉莉叫屈道。
翠嬸這會兒提著銅壺正給人添茶,聽著茉莉的話就講,卻是有些不屑的嘀咕:“別的不講,就憑她到現在仍以二小姐來稱呼你家大少奶奶,只怕外面的傳言就不冤。”
一邊麻嬸正好抱著潤哥出來,聽著翠嬸的話,也撇撇嘴講:“得了便宜還賣乖唄。”
這邊茶當上,呂三已經有了六七分的酒勁,看到茉莉,便眯著醉眼講:“喲,茉莉呀,別人些許閑話,理它幹什麼呀,虞家也就在這永福門裡撐人頭,我跟你講,等到這城牆一拆,到那時,只怕又是別樣光景,走著瞧好了呀。”
呂三說著,很是滋味的咪了口酒,別講,老王頭這老白幹雖有些辣,但著實得勁的很,羊雜也是不錯,對他這種粗人講,倒不比得月樓的酒水差。
“喲,呂大隊長這話在理。”茉莉一臉笑的沖著呂三道,又一臉好奇的問:“大隊長,怎麼,這老城牆終要拆了呀,裡面有講究呀?”
呂三不作聲,只端著架子吃酒,一邊鄧六卻是打趣:“茉莉,不懂規矩呀,要打聽事體,怎麼連杯酒也不曉得敬。”
茉莉立刻笑著講:“是我失禮,看我的。”茉莉說著,跟翠嬸李一隻小碗,拿過酒壺,倒了半碗,別看碗小,但半碗也起碼有二兩,茉莉就一口幹了。然後將碗翻了過來,沒有一滴酒滴下來。
“厲害,茉莉姑娘豪氣,難怪陳都督都講,茉莉姑娘不一般,有機會也是要給茉莉姑娘捧場的。”呂三看著茉莉紅樸樸的臉蛋講,心裡有些癢癢。
“三爺過獎,陳都督那裡我哪裡敢想,以後若能得三爺捧場,茉莉就是燒高香了。”
玫瑰嫁給榮偉堂後,雖然依然在場面上交際,但有些太過火也是要顧忌一點的,因此,近一年來,玫瑰便捧出了茉莉,如今茉莉在上海灘交際花裡面也算是小有名頭。
“沒的講,以後在上海灘,茉莉姑娘若有用得著的,那就是一句話的事體。”呂三拍著胸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