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李澤時送出四馬路,她的任務便完成了,再同行下去,於雙方都會有些尷尬。
有虞園事件,雖然是為了讓李澤時脫局的謀劃,但朱紅跟李澤時有沒有感情瓜葛?顯然是有的,而之前虞李兩家結親的事體,其中又有各種波折,李澤時該不該跟虞景明解釋?按理說是該要解釋一下的,可實際上,事情發展到如今,根本就沒法解釋,最好的辦法便是隻當一場花邊,不必理會,讓它隨著時間消散。
所以,虞景明果斷下車,有些緣即是擦身而過,便勿須再牽扯,流連。
……
南門外碼頭,李澤時這時站在碼頭上,回頭望著夜色中的上海,不曉得下次再回上海時,上海是何模樣?
“公子,快上船吧。”年勝站在小船上催促,時間實在不多。
“公子,大小姐說她不送了。”翁冒站在河堤上也跟李澤時講,心裡也是想著,造化弄人,本以為是好姻緣,誰能想到最終是這樣的結局。
誰也沒錯,真正是造化之手。
“我曉得。”李澤時沖著翁冒回道,轉身登上了遊輪,揮手跟翁冒道別,船駛出港,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夜色中。
李澤時也並未給虞景明留下任何話,不需留,虞景明半路下車,未同他打招呼,就已經表明了,兩人擦肩而過,此後,再無瓜葛,也無須牽扯。
有遺憾,但這更激勵他前行,路漫漫,為了心中的光明,他永不停歇。
……
夜色越漸深沉,長街上,虞景明同卞維文兩個仍慢步走著,卞維文接著先前虞景明的話講:“朱紅捨生取義讓人敬佩,不過大小姐這般任人非議,只怕也是不容易的。”
人言有時是不見血的刀。
虞景明便笑笑,頓住腳步,深深的看了卞維文一眼:“卞先生曉得說我,怎麼不曉得說說你自己,我這不過是一些花邊閑言,別人最多說一聲命不好,如今這世道,命不好的千千萬,我夾在其中,並不顯眼,等時過境遷,這些閑言大體也會煙消雲散。倒是卞先生,江海關倉儲制度的改革將卞先生推到了風頭浪尖了,卞先生便是想出瞭解決方案,可懂卞先生心思的又有幾個?卞先生只怕是要為他人作嫁衣,最後反落得裡外不是人,如此,卞先生何苦要背這個洋狗子的罵名?”
卞維文沒想到,說說就說到他自己身上,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講:“大小姐曉得不,今天,江海關接到成都海關那邊的訊息,那邊以局勢太亂,為保證各國利益為由,已經擅自截留了稅款,江海關這邊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等的就是一個時機。董幫辦因此而亡,可最終什麼也改變不了,他在江海關經營了二十多年,尚且如此,我個人,人微言輕,進了江海關,只怕也實難有所作為,但一個人難有作為,兩個人呢,三個人呢……一個二十年不行,那再來一個二十年呢?因此,是不是為他人做嫁衣,我倒沒想過,也不在意。而至於罵名,我是踩著董幫辦的屍體進的江海關,罵名已經有了,有句話說,一入江湖,身不由已,江海關也是一個江湖,有些事體,不是你不想背就能不背。這世道,它不讓人爽爽利利的活,偏要人做那夾縫中人,夾縫中做人,難,多背些罵名也好,就象那靜安寺的鐘,能時時在耳邊敲,終不至迷了心迷了路。”卞先生講,嘆了口氣,然後笑笑,這些話是閑聊的語氣,卞維文說的雲淡風輕,虞景明聽來卻有些沉重,李澤時有李澤時的道,卞維文有卞維文的道,沒有一條道是容易的。
兩人一時無話。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街邊一家戲樓正唱著貴妃醉酒,這出戲以前月芬在的時候,常掛在嘴邊唱,自月芬走後,虞景明倒是再沒聽過了。
虞景明抬頭看天,秋月清冷,又有烏雲飄過,更顯迷迷離離,一陣風,夾兩三點雨便落了下來……
“要下雨了,我去叫車。”卞維文說道,一手提了長衫下擺,加快腳步,正要去找車,車轍聲便傳來,紅梅從車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虞景明身邊,臉色難看的說:“大小姐,你在這裡呀,永福門那邊鬧起來了,三姑娘被講習所的人帶走了,二奶奶急的快上吊……”
“怎麼回事?”虞景明心沉了一下,連忙問。
“永福門這邊鬧起來是因為有傳言,說戴家大舅跑了,他之前弄的集資,榮興不認,榮興已經提交了證劇,證明榮興也是受害者,現在榮興那邊已經報了案,衙門和自治公所那邊也備了案。所以,大家的集資,榮興肯定不認,這下子大家才慌了神,他們先是跟戴家鬧,沒想戴娘子真不是個東西,她跟大家講,戴壽松的資金是投給了元甫少爺的,大家想拿回錢,自去找元甫少爺去,元甫少爺找不到,那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元甫少爺是大小姐的表哥,讓大家找大小姐討公道。”紅梅一臉氣急敗壞的講。
虞景明曉得,戴娘子這是想甩鍋。
“這真是豈有此理,別說戴壽松這筆資金跟元甫表少爺一點關系也沒有,就算是有,也沒有找大小姐討公道的道理,還不是大家都曉得,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體,戴家和元甫少爺那邊都刮不出油水了,就指望著能從大小姐這邊撈回本……”紅梅氣憤的講。
永福門這邊,打著小心思的住戶實也不少。
虞景明點點頭,永福門集資的那幾戶,李太太,翠嬸,嘉佳他們或許會嘀咕,但不會真無理取鬧到她頭上來,但平家,鄧家就不好說了,這樣的心思定是有的,只虞景明倒也不怕,兩家真鬧,也上不得臺面,最後他們也只能盯著戴家,只三妹是怎麼回事?
“那三姑娘怎麼回事?”虞景明又問,邊問又跟卞先生點頭告辭,卞維文便也擺擺手告辭,招手叫了黃包車,先一步離開了。
虞景明跟紅梅一起上了馬車,紅梅才講:“是因為募捐款的事體,三姑娘因為是學會計的,在講習所裡她跟戴謙搞募捐,就又賺了管賬的事體,這回講習所帶走三姑娘,是因為三姑娘管的募捐賬戶,錢全沒了,講習所那邊自然要查。”
“那三姑娘有沒有講是怎麼回事?”虞景明擰著眉頭問,挪用募捐款,那真是要坐牢的。
“我聽三姑娘講,當初因為鄧香香捐了嫁妝,三姑娘跟戴謙鬧,後來戴謙要去銀行存募捐款,三姑娘不願接手鄧香香捐的那筆款子,就把存摺和印簽丟給了戴謙,三姑娘這兩天身體傷風,都請了假在家裡,以後就沒過問存摺和印簽的事體,沒成想突然就暴出這個事體。”紅梅說著,又嗤著聲說:“這還用說嗎,戴謙是個耳跟軟的,肯定是叫戴壽松一竄和,把錢交給了他爹打理,那錢肯定被戴壽松挪用了。”
“回去再說吧。”虞景明抿抿唇,三妹這個跟鬥只怕要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