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階前的血跡,好多年未幹過了。
兩人聲音淺淺的落在虞景明的耳裡,虞景明眼神幽暗,從朱紅動手開始,這個結局作註定了,也並未有任何意外,但這時看來,還是叫人心裡唏噓。
“這事體一出,只怕四馬路這一塊,有一段時間不能安生,你這邊有事體就說一聲,我看能不能找人打打招呼。”卞維文這時突然講。聽著有些沒頭沒腦,但虞景明曉得卞先生是什麼意思,這樣大的事體,虞園只怕又要被封了,牽連範圍若是再擴大,虞記四馬路分店,以及周邊店鋪說不得都要再被牽連進去。
畢竟上海道大人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殺,朝廷不可能不問的,租界這邊當局也要給一個交待。
卞維文這邊,背靠江海關,有時倒是真能說上一些話。說不定能免去一些麻煩。
“曉得了,謝謝卞先生。”虞景明道謝的說。
說話間又是一隊隊的巡捕上街,說要是搜查革命黨,不用說了,這些人是要搜捕李澤時,四馬路連帶著周圍這一片,一時間便是風聲鶴唳。
幾個巡捕路過豆腐花檔口,喝問老夫妻有沒有看到革命黨,老夫妻搖頭,一個巡捕說:“別不老實啊,不說清楚,請進巡捕房去。”
老漢便瞪眼,說:“欲家之罪何患無辭。”
另一個巡捕舉了警棍就要打,一邊老婦人連忙扯住,抖抖索索的從內衣裡拿出幾張票子塞在巡捕的手裡,巡捕才笑笑說:“有訊息要通知我們,有獎金的。”
老婦人陪著笑,說:“一定一定。”心裡已經罵了巡捕十八代祖宗,這真是造孽啊,難怪要亂。
這邊的不平事,虞景明和卞維文都未插手,這些巡捕是這邊的地頭蛇,老夫妻兩個又是在這裡開檔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倆個若是隨意插手,巡捕記恨了,回頭倒黴的還是老夫妻兩個。
這時,一個巡捕走過來,想要敲詐虞景明,卞維文一抬頭,那巡捕一見,認得,卞二爺他大哥,剛進江海關,正炙手可熱,便笑笑打招呼:“卞先生吃豆腐花呀,不打攪。”說完又沖著虞景明暖昧的看了一眼,才招呼其它幾個巡捕離開,呼呼喝喝的聲音漸遠。
街面叫巡捕這一弄,便沒什麼行人了,馬路兩邊的鋪子,也大半關了門。
老夫妻也準備收攤了,虞景明和卞維文便起了身,虞景明先結了賬,卞維文手裡還提著他那包醬鴨。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巷子。
“要叫車嗎?”站在巷口,卞維文問,左右看看,剛一陣子亂,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街面上行人稀少,車也稀少,只怕這會兒不太好叫車。
“走走吧,過了這條街面再叫車。”虞景明道。
“好。”卞維文點頭,然後兩人並肩慢步走著,影子在街面上拉的很長。
“李公子這會兒應該到碼頭了吧?”卞維文突然開口,他一手攏著衣領,夜了,有風,微涼。
“差不多吧,朱紅給他爭取了時間。”虞景明拂了一下被風吹的有些亂的劉海,抿抿嘴講。
朱紅在明知會暴露的情況下,依然鋌而走險,繼續完成她的刺殺任務,除了捨生取義的決心外,也是為李澤時順利離開上海爭取時間。
朱紅刺殺了劉大人,她固然難逃,但劉大人在被刺傷的情況下,已是驚弓之鳥,自要先顧著自己的安危再說,等安全了才能騰出手來抓捕李澤時,這中間的時間,足以讓李澤時順利離開上海。
這也是之前,虞景明問朱紅時,李澤時一臉悲憤的原因,到底有些難消美人恩。
虞景明有些失神。
卞維文轉頭看了虞景明一眼,心裡嘆氣,這位大小姐對她自己是真的狠,兩次親事,同樣的結局,明日起,這位大小姐又要成了上海難一些閑人嘴裡的話柄,眼中的笑話了。
只誰又能想到,這一切全是這位大小姐自己一手佈局。
“李公子,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卞維文突然講。
“怎麼講?”虞景明反問。
卞維文便笑笑:“你倆個,一個為他捨生取義,一個為他成為笑柄,這樣的知已,人生有一足矣,李公子佔二,不是幸運是什麼?不過,這樣重的情份,只怕也不容易還的……”卞維文講,抬眼看著前面,轉過四馬路周圍這一塊,前面又燈紅酒綠。
虞景明笑笑,依然沉默,好一會兒才講:“李公子到不欠我什麼,自也不用還什麼,我比不得朱紅,她是真正的捨生取義,我到底是有自己的算計的,一是可以藉此撇清我跟李公子的事體,免得永福門再陷入漩渦,另一個,也是還李老先生之情,此後,算是兩不相欠。”
虞景明說著,這也是為什麼她突然在四馬路口下車,邀卞先生走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