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先生吃茶。”虞景明說。
“多謝。”卞先生側身端了茶杯,輕輕掀開蓋子,鼻間茶香泌入心脾,聞著這茶香,卞先生便有些失神,身邊這位大小姐就象這茶,不品時也只不過就在那裡,細品時那香味便雋永的留在了心間。
“卞先生有事請說。”身側微涼的聲音驚醒了卞維文,卞維文側過臉,就看到虞景明輕輕放下茶杯,沖著他笑笑。
卞維文不由自嘲,他的心智到底受到昨夜壓力的影響,失去了一些平日的淡定。
“是維武的事體,大小姐已經猜到了,我曉得維武那小子找了大小姐給他搭臺子,想拿下碼頭倉庫的事體,這事體我本不該插手,但裡面內情很多,我既不想大小姐摻和進去,也不想維武越陷越深,於是就冒然找上大小姐,有失禮之處,大小姐海涵。”卞維文說著,起身給虞景明揖了一禮。
虞景明便也起身回了一禮:“卞先生客氣,卞先生既然開口,我自無不允,只是維武那一關卞先生過得去嗎?”虞景明微微抿了抿唇。
維武的性子她多少了解一點的,卞先生這樣做,維武心裡只怕是要記恨的。
“過不去,維武肯定會生我的氣,但也只能這樣。”卞維文微微苦笑。
“內情卞先生可以詳說嗎?”虞景明終是忍不住問,這筆投資值不值得投,有何內情,她倒也想橫量一下,另外她也有些好奇。
卞先生默默吃茶,一時不響。好一會兒才說:“明年,墨賢理打算重立倉儲制度,到時,凡是進口的貨物,都必須存在江海關指定的倉庫裡。”
虞景明不由的挑了挑眉,如此一來,那到了明年,董幫辦留下來的這批倉庫利潤就不會那麼高了,當然,這不是說就不能拍,畢竟江海關每年的商品吞吐很大,就算一些東西由江海關指定,但總的來說,還是有的賺的,只是不會有預期那麼高。
不過,虞景明轉念一想,這些在卞先生這裡應該不是問題,以卞先生在江海關的地位,到時把倉庫弄成指定倉庫也是有把握的吧?
虞景明看著卞先生,卞先生倒是看懂虞景明眼中的意思的,手指無意識輕敲一下桌面道:“董幫辦留下的關系網太複雜,有些事體我也不想維武沾手,維武能力有,也敢拼,但他心不夠黑,手不夠狠,比如這回董幫辦處境不好,維武曉得墨賢理想拉我進江海關,他便故意甘作董幫辦手裡的刀,對利德下狠手,他其實就是逼我進江海關好給他做保護傘。這小子也是有些心計了,但他心不夠黑,手不夠狠,董幫辦找我合作,以揭發洋人截留稅款的事體和一死來保他董家人全身而退,而我可以拿他作為投名狀進江海關,完成我父親的遺願,這本來跟維武打的主意是一致,都是想我進江海關,但維武卻又不願我背負汙名,為此,他投了威爾,跟威爾一起登了船,想先一步找出董幫辦揭發的信,只不過董幫辦做事周密,沒有讓維武找到,若真讓維武找到,只怕如今最先倒黴的便是維武……”
卞維文說著,停頓了一下,突然醒覺,現在外面都說他心計了得,算計了董幫辦,如今說這些,倒好似在為自己辯解似的。他本不欲辯解什麼,因為他即選擇了這條路,那一切風雨自擔,倒不想叫大小姐看輕了去,可這話又不好再解釋了,再解釋便又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想著,卞先生坐在那裡身姿便更挺了些。
“我信卞先生的。”虞景明抿著嘴笑笑說,眼神是明朗的,整個事體的前因後果,她心中早已瞭然。
卞先生的肩突然就放鬆了,頓了一下,笑笑,說到底,沒有人真願意被人誤會,更何況是心中有挺有份量的人。
卞維文兩手又攏在袖子裡,微微嘆了口氣說,神色有些蕭然的又說:“董幫辦比他心黑,比他手狠,最終也落得這個下場。”
虞景明點點頭,較之董幫辦,卞老二的假以時日,能力不會經董幫辦差,但一定會差在心黑和手腕上。另外虞景明也曉得,如果明年墨賢理真要重立倉儲制度的話,那碼頭倉庫那邊只怕又是一場紛爭。
碼頭倉庫可不止董幫辦這十幾間,其它的都各有地主,別的不說,就虞景明所知,自治公所那邊也佔不少份額,墨賢理一但推出新的倉儲制度,必然將侵佔這些人的利益,而這些地主為了各自的利益使不得又要抬高租金,如此勢步又要牽動整個上海的經濟了。
卞先生只怕還有一些更深遠的用意。
虞景明也沉思著。
辦公室裡一時沉寂,虞景明和卞維文兩人默默喝茶。
外面細密密的雨又開始下起來了,但不大,如霧一般,巷子裡人來人往,不用打傘,正是沾衣不濕杏花雨。
巷子裡,戴壽松還在刮臉,戴娘子從屋裡出來,看到戴壽松在錢老六的攤子上刮臉,便走過去,有些沒好氣的抱怨:“一大早刮什麼呢,一夜沒回,二奶奶這邊還等著跟你商量虞園的事體呢。”
戴壽松一夜未回,戴娘子多少有些怨言。
“虞園好著呢,能有什麼事體呀?再說了虞園現在被江海關封著呢,具體情況也就偉堂清楚。”戴壽松有些不耐煩的道。
戴娘子不由一瞪眼:“那你一個大夜未回,在外面做什麼?”不怪戴娘子敏感,實在是虞二爺前車可鑒。
“我在跑利德的事體呀,你不曉得呀,利德的經理羅切斯被免職了,本來洋人那邊是要另立一個經理,給果,我昨天不是陪著大倉先生嗎?昨晚半夜裡,大倉先生請了我去,要我去利德給他牽線,大倉洋行要並購利德商行呢……這”戴壽松一把拿下臉上的毛巾,沖著戴娘子說,又道:“我這一大早刮臉,也是一會兒要代表大倉先生去利德談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