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室的門開著的,虞景明走過去,幾個夥計正在說著什麼是小陽春的,見到虞景明過來倒是唬了跳,嚇的臉都有些白了。
虞景明只是笑笑,沖著裡間探個頭出來看情況的卞維文說:“卞先生,有時間嗎?我這裡馬上要做個老客戶回訪,許老賬房走不開,要不你跟我和戴政一起去一趟。”
“好的。”卞維文點點頭,他是虞記總賬,這種事體出面也應該。
戴政已經備好了馬車,虞景明帶著紅梅一輛,戴政和卞維文一車從永福門出發。
蘇州河自開埠以來,從一個小農村變成如今人流如織的繁忙所在。街邊店鋪林立,河邊,長長的河壩隔著一個個的船塢,船塢裡停著大大小小的船隻,讓河道顯得有些逼仄。間或有小船穿插其中,卻是靈活如遊魚。
田明家就住在河邊的一條小巷子裡,虞景明等人在小巷口下的馬車,剛下馬車卻看到德三帶著兩個人過來。德三一身黑絲綢長衫,外面套了件棕色的竹枝紋軍機坎,就是一字襟馬甲,肚子有些挺,倒不似之前在榮家做管家時點頭哈腰的光景了。
“戴政,卞先生,你們這是去哪兒?”德三打個招呼,又看了看虞景明和紅梅。
德三不認得虞景明,但卻認得紅梅,便猜紅梅身邊的這位該是虞記的東家大小姐。
“走走。”卞維文只是淺淺的說了兩個字,戴政倒是打趣起德三:“德三,這是又在哪裡找發財利市了呀。”
當初德三坑了榮家幾間鋪子,被人在外面說道,他家人辨解,只說是自家在外面找到了發財利市,戴政這會兒便又拿這句話來取笑。
“哪有什麼發財利市喲,不過是節前討筆債,回回空手,現在欠錢的人是大爺。”德三說完,甩著袖子,帶著人出了小巷子。
“這德三不是個好東西,趁著榮家出事,夥同別人三文不值兩文的從榮家弄到好幾間鋪子。”戴政看著德三的背影說。
紅梅說了句:“榮家也不是幹淨的,我聽人說,當年卞記東家夫婦出事,榮家也是趁火打劫,那裡好些個店面也是榮家三文不值兩文從卞家親戚那裡買來的。”
“紅梅,說這些做什麼,快去叫門。”虞景明岔開話題,卞先生在這裡,紅梅提的又是卞家舊事,不免有些不好。
“也沒什麼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卞維文笑笑。
有許多事情,降臨之時,就象天塌了一樣,可等到事情過來,再回頭看,也不過爾爾。
歲月的洗練,便是讓人變得更加豁達。
紅梅拍了門,開門的是田太太,眼泡有些發紅,見到是虞景明,連忙摸了一下眼睛,將人領進了屋裡。
田明三十五六歲,中等的個子,有些瘦削,臉色也不太好,還有鬍渣子,家裡地上,鍋碗砸了一地,一個七八歲的小子躲在田太太背後看著人。
“去年的時候,他聽人說長沙那邊缺糧,便跟幾人合夥,又貸了款運了幾船糧去那邊,沒想那邊暴動,糧也被劫了,人都差點回不來,合夥的人都逃了,我們賣了房子和家裡所有家當,還了一部份欠款,那幾家債主見田明還算守信,也約定好在今後五年慢慢還,可沒想,前幾天,一個叫德三的突然把那些欠條買了下來,逼著我們馬上還,還不出來,就讓田明拿南彙的祖宅抵,那祖宅也不是田明一個人的,他哪裡做得了主,更何況祖宅雖然破敗,卻是不能賣的。”田太太細說著事情經過。
虞景明等人才曉得德三原來就是來田家逼債,虞景明覺得,德三此舉說不定跟南彙鄉要建的自治公所有關。
幾人默默的幫田太太把東西收拾好,然後閑話了幾句,虞景明將一個月餅禮盒放在一邊,沖著田明道:“田先生,你為虞記賣過六年的糕點,我現在問你,如果我賒貨給你,你能賣多少便賒多少,你還賣嗎?”
“賣!”田明咬著牙赤紅著眼睛說。
“好,你明日來虞記提貨。”虞景明說,又給孩子包了一個象徵性的紅包,道了聲中秋快樂,虞記一幹人便跟田家人告辭離開。
一行人出得田家,從小巷子裡出來,遠遠的就看到外白渡橋。
“大小姐,是不是給的太少,只是一個賒貨的機會,並不足以解決田先生的困難。”紅梅道。有些事情,如果不做反而沒關系,若是做了,卻不做到位說不定反而招怨。
虞景明側過臉,正要回紅梅,卻看到一邊卞維文臉上有些瞭然的笑意,不由說:“卞先生說說。”
“好,那我就估且猜猜東家大小姐的心意,田太太之前說了,那批糧是幾人合夥的,出了事後,別的合夥人逃了,也就是說田先生要還的那筆債並不全是他一個人的。我想,如果只是還他一個人的那份,那麼他變賣家産應該完全足夠償還了,田先生是連合夥人的債一起擔下了,這樣的性子,他不需要別人幫他還債,他要的是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虞景明笑說:“卞先生厲害。”
卞維文笑笑:“是大小姐心思玲瓏。
虞景明笑笑,不遠處,電車正駛過白外渡橋,橋下濤聲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