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桓溫,尚有博徒孤注一擲的熱血上湧之舉,伐蜀攻滅成漢時,他聽取謀主袁喬建議,孤軍深入、直取成都,此後固步自封,再無開拓進取的銳意、決斷,三次北伐都是瞻前顧後導致功敗垂成,繼袁喬故去後成為桓溫第二任謀主的習鑿齒,不惜自汙也要離開其幕府,就有早早看透這一點的緣故。
前秦精銳盡出,發兵數十萬南下荊州,攻勢浩大洶湧,南鄉、魯陽、南陽等數郡先後淪陷,可這並不是桓衝最主要的顧慮。
桓豁臨終前,透過監軍的中書王尋之上表建康,將沔、漢防務分別交予部將毛穆之、朱序,前秦奪取梁、益二州後,楊亮一路退守到西城,毛穆之退屯巴東郡,如今以毛穆之監沔中軍事,又以朱序為南中郎將、梁州刺史,並監沔中軍事守襄陽,與其說是防備前秦,倒不如說是逼迫桓衝早下決斷。
沔、漢其實是古時漢江上、下游的不同稱呼,此前因謝安權謀,桓衝讓出徐、兗二州刺史,當時已經病重的桓豁料到自己死後,朝廷為了擺脫桓氏武力挾制,必然會以性情極肖桓溫,威勢卻遠遠不如的桓衝接掌荊州。
而桓豁鎮守荊州多年,幾次親自領軍與前秦交戰,跟王猛也曾交過手,從來沒佔到半點便宜,對前沿形勢敗壞的瞭解遠在桓衝之上。
桓豁提前佈局,就是抓住桓衝的性格弱點,迫其在接手荊州後,不要一頭扎進襄陽,而是依託水路優勢在外部施以援手,以江州為後方,依靠荊、江、揚、豫諸州支援供應,緩緩經營並恢復防禦。
可桓豁到底還是低估了桓衝的保守,在經歷了桓秘與桓熙、桓濟叔侄密謀刺殺一事後,桓衝對家族內部就已不再信任。
主持建康朝政的謝安為了穩住桓衝,在其前去接管荊州的同時,還以其長子桓嗣出任江州刺史鎮守尋陽。
桓溫第二次北伐時,擊敗圍攻洛陽的姚襄,可沒過幾年,前燕開始大舉南下,燕、晉兩軍在洛陽拉鋸交戰,洛陽最終失陷。
在此期間,桓溫以北伐為名,先以水軍入駐合肥,又在赭圻築城屯兵,時值哀帝司馬丕駕崩,北伐作罷。
琅琊王司馬奕繼位後,司馬昱前往洌州與桓溫會面,隨後桓溫移鎮姑孰,而朝中也由褚太后提議,再次封司馬昱為琅琊王,司馬昱雖未接受,卻也沒拒絕,在東晉,琅琊王幾乎是太子的代名詞。
而在桓溫移鎮姑孰的同時,桓衝也奉命平定在江州作亂的姚襄舊將張駿,並實際到任掌握江州近十年。
桓豁死後桓衝接掌荊州,又以桓嗣接手江州,謝安主政的建康會有這樣的任命,為的就是配合桓豁臨終前的表薦,讓桓衝自己掌握退路,迫其往東面的夏口方向移鎮,居中維繫晉軍在江漢水路的優勢,伺機進援襄陽。
可算計來算計去,桓衝還是固執的先去了江陵,畢竟當初他隨桓溫第一次北伐,就是由此地出兵北上關中,再者桓氏兄弟接連出鎮荊州,數十年的經營紮根,十分熟悉當地的人情、地理,更可以說是大後方,面對前秦的入侵,按理說不可能不出死力。
可是桓衝到達江陵,才發現實際情況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自桓溫向東移鎮後,以桓豁代掌荊州,而桓豁為了更好的抵禦前秦,將防務重心北移至襄陽,十多年下來,江陵城防馳廢,府庫空虛,加上當時荊州正處於旱澇災後導致的饑荒,條件無法滿足大軍屯駐。
況且江陵地處江北,南有大江阻隔,東、西、北三面,又隱隱被桓豁遺留的部屬包圍。
毛穆之、毛球父子屯兵在地處要害的巴東魚復,位於江陵以西上游,朱序鎮守的襄陽則是在江陵北面,要不是前秦滅前涼時攻下南鄉,使襄陽無法再輕鬆透過沔漢水路上溯支援西城,難以補充兵馬糧草的楊亮也不會放著郡守不做,跑去響應桓衝的招攬充任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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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復一稱源自西周時的魚復國,後屬巴國,秦惠文王時以巴國之地置巴郡,漢武帝在此設江關都尉,掌巴郡軍事。蜀漢時,將魚復改為永安,劉備出兵伐吳,兵敗夷陵後退屯白帝城,就是在永安託孤,西晉時恢復魚復舊稱,桓溫伐蜀時也是由此溯流而上。
江陵東面,漢水對岸的競陵太守是桓豁庶長子桓石虔,桓溫北伐前秦,兩軍第二次在白鹿原交戰時,晉軍失利損失慘重,若非年不滿十六歲的桓石虔乘馬衝入亂軍救回桓衝,恐怕是當場就要涼了。
桓溫第三次北伐大敗而歸,諉過於袁真,桓溫麾下有今樊噲之稱的猛將鄧遐,與袁真既是同鄉又是表親,也受到猜忌遭免職,沒幾年就鬱鬱而終,所以此時的桓石虔可以說是東晉方面在荊州為數不多的猛將了。
而在江漢水路交匯處的夏口下游,桓豁次子桓石秀時任西陽太守,與其治所一江之隔的南岸就是武昌。桓溫第一次北伐前,曾率大軍順流東下,逼迫朝廷許其北伐並廢黜殷浩,當時就是頓兵於此。
而在魯陽以東,時為東晉西中郎將、豫州刺史的桓伊就率部駐在淮陽,透過汝潁水系的縱橫河網,直接威脅魯陽,一旦突破就可順水路直下南陽,經新野入樊、鄧二地,更可渡漢水至南岸的襄陽。
可在桓衝眼裡,他所看到的卻是另一種可能,同樣是從淮陽經汝潁水系,不過卻是朝著東南方向,進入淮河到達壽春,接下來就是向南經芍陂、淝水,再從合肥向南經巢湖、濡須水入大江,對岸就是一片空虛的姑孰,縱有桓嗣在尋陽確保後路,可當後路的後路都被截斷時,桓衝、桓嗣父子遠在荊、江二州,照樣是鞭長莫及,到時就只能在荊州跟前秦南下大軍死磕了。
所以桓衝在看不到自己想要的局面,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保證,最終選擇了放棄襄陽,保全手中實力。
桓衝的想法看似十分離譜,可這個判斷卻沒有絲毫低估,此時的北府兵剛開始組建,雖然有許多流民帥老卒打底,但畢竟新近成軍,尚未顯露威名。
淝水之戰,北府兵以少勝多,為世人所熟知,可在此之前,卻少有人知道東晉還有一支西府兵。
桓豁在荊州的徵西將軍府,桓伊在豫州的西中郎將府,都可以稱作西府,而且也繼承了一部分後面要說的這支西府兵,這裡要說的西府兵,卻是源自率先舉起東晉北伐大旗,最終因功受忌,憂憤而死的鎮西將軍祖逖。
祖逖死後,胞弟祖約繼其部眾,後與同為流民帥出身的蘇峻聯合,以討伐外戚庾亮為名,起兵反叛攻入建康,同年遭溫嶠、陶侃聯軍討伐,蘇峻戰敗身死,祖約逃入後趙,被石勒誅殺。
但參與蘇峻之亂的流民帥部曲,戰敗被俘後也不是全數被殺,不少人在投降、被俘、倒戈後又先後被重新編入晉軍。例如中途脫離叛軍的桓宣所部,以及應桓宣之請趕去救援的毛寶所部,毛寶被攻打桓宣的祖渙、桓撫大敗,大腿被箭矢刺穿血流不止,他卻為陣亡將士大哭後才包紮,之後連夜帶兵再度去救桓宣,極得流民兵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