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建在一座小山腳下,規模不算大。門前懸掛著一口大鐘,寺內種滿了蠟梅,只在冬日裡盛開。趕到寺廟時不到兩點,戲班子裡的人都還在後臺化妝,有個穿舊黃僧衣的和尚在簷下打掃。吳文予聽蘇銘說,這廟裡有幾個僧人都是戰火紛飛的年代裡落難到這裡的,不知遭遇了何種大悲大徹的變故,在這裡落腳後,剃發出家,參佛念經,一直沒有再離開過。
每個歷經滄桑的人背後都有段不為人知的故事。蘇銘提議先去殿裡上炷香。廟堂正中央是佛像,威武莊嚴,肅穆沉靜。桌案上奉著供果香和燭插在香爐裡。香火味繚繞,空氣中飄浮著檀香上掉落的浮塵。
吳文予和蘇銘並排跪在草蒲團上,彎腰低頭三叩首。吳文予忽然覺得兩人這個姿勢有點兒像是在拜堂,她對自己的這個想法無語了幾秒鐘,正對上蘇銘的眼睛,頓時心虛,扭過頭,又紅了臉。戲臺子正對著供佛的殿堂,中間有百米左右的距離,現在那裡已經聚集了不少觀眾,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子。
蘇銘把吳文予帶到一個視野開闊的位置上,不知從哪裡借來一條長凳,坐在了吳文予的旁邊,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縫隙,衣服挨在一起,頭頂是一片涼爽的樹蔭,一陣陣的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再過幾分鐘,戲終於開場。銅鑼板鼓聲響起,穿著綵衣的戲子慢慢踱步登臺,抖了抖水袖虛遮住臉,嘴裡唱的是咿咿呀呀的調子。這天唱的是《鎖麟囊》,唐素在家也常聽的一出戲。連惜光這個門外漢,潛移默化受她影響,也能張口來兩句。
“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號啕。轎內的人兒彈別調,必有隱情在心潮……”
吳文予不由自主地偏頭看向蘇銘,他注視著臺上,臉龐幾乎隱沒在陽光下。
人物陸陸續續登臺來,那聲音又唱:“人情冷暖憑天造,誰能移動它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為饑寒我為嬌。分我一枝珊瑚寶,安她半世風凰巢……”
中途休場的時候,蘇銘口渴了,去寺廟後院找水喝,吳文予決定去買些小零嘴回來,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戲會更有味道。
因為今天唱戲的緣故,寺廟前會有一些擺攤賣香燭和各式小零食的,最討孩子的喜歡。攤主一般都讓人先嘗著試一試味,惜光拿了片貓耳朵放嘴裡,嚼了嚼,說:“老闆,這個給我稱五塊錢。”
“好嘞!”
寺廟裡突然鬧哄哄的,不像是人多了的那種熱鬧,而是慌張失措的聲音。吳文予隱約聽到人驚呼說有小孩兒掉進後院的井裡去了。
吳文予沒等攤主找零,買的東西也沒顧得上拿,轉身沖進廟裡,往後院裡跑。她幾乎是眼瞭睜地看著蘇銘脫了外套跳進井裡的,他手裡沒有任何東西,腰間也沒來得及綁上繩子。
“撲通”一聲,蘇銘就消失不見,很久以後惜光都無法形容那一瞬間帶給自己的沖擊,若非要打個比喻,或許就像子彈過膛,就像炸彈在身體裡爆炸,炸得她血肉橫飛。
水淹沒到蘇銘的下巴,他舉著手裡的孩子,等地面上的人把繩索拋下來。那孩子嗆了幾口水,全身濕透,沒有別的大礙,只是被嚇得哇哇大哭,牢牢地抱住蘇銘的胳膊,還緩不過勁來。
很快有繩子送下來,蘇銘拿著捆在小孩子的腰上,打了個死結,最後再檢查了一遍繩結,讓上面的人開始用力拉。最後輪到拉蘇銘上去,他畢竟是個成年男子,幾個身強力壯的人拉他出來很不容易。井壁也容易打滑,蘇銘踩塌了好幾次。
等到真正從井裡出來時,已經過去了好長一段時間。蘇銘渾身往下淌水,靠著井沿坐在地上,剛才耗費了很大力氣,現在感覺十分疲憊。吳文予把手伸給他,拉他起來,聲音顫抖著說:“先回家吧,把濕衣服換下來,不然容易感冒。”
蘇銘發現她的手也在發抖,掌心冰涼而潮濕,像是出了汗。低垂著一張蒼白的臉,沒有絲毫的血色,彷彿剛剛掉進井裡的那個人是她。
兩人往家走,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可吳文予還是覺得冷,沉默著走了一段路後,她終於控制住情緒,問:“蘇銘,你跳下去救那個孩子之前,有沒有猶豫過?”
蘇銘說:“當時的情況沒有給我猶豫的時間。”
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沒有松開。惜光說:“你見義勇為,危急關頭不考慮自己,救別人的命,善良而正直,我挑不出任何錯處。你的潛水技術也厲害,以前就能在水裡憋氣很久,這些我都知道,你很有把據,我也知道,但是蘇銘……蘇銘…”吳文予吐字艱難,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她顛三倒四地重複:“……你怎麼也不會明白……我的感受……”
滾燙的眼淚砸碎在他的手背上,她始終低著頭,沒有發出任何哭泣的聲音,但那雙眼睛裡褪去了溫暖,盛滿了深深的倦意,如暮色下的荒原,漸漸變得暗淡。
蘇銘停下來,沉默了幾秒之後才開口:“對不起……”
他扶著她的肩膀,給她一個冰冷而炙熱的懷抱。額頭相抵,終於看清她通紅的眼眶和眼角處濕潤的痕跡。他們隔得這樣近,鼻尖碰觸鼻尖,只要一眨眼,睫毛就會劃過彼此的面板,帶來微癢的觸感。所有的情緒都無處可藏,唯有坦白了給對方看。
“對不起。”蘇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