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又走到了醫院,奶奶躺了許久的那張病床住進了新的患者,熟悉的護士見到她微微有些驚訝,卻像是彼此默契般沉默擦肩。以前總是希望生活能給她一點喘息的時間,可以不用每天都過得那麼累,現在才知道,比起不知道該如何虛耗這漫無目的的時間,她更願意把自己的全部交給奶奶,照顧她,陪伴她,等待她。
從醫院回去的路上,好幾天沒有動靜的手機突然跳出一條資訊,提示她一百米之外有一位乘客。
“明明設定了休息不該有訂單的,也不知是系統故障還是自己又出錯了。”吳文予心想。
她並不準備接下這一單生意,手機裡機械的女聲讓她很煩躁,她伸手去按手機,想要關掉這惱人的聲音。幾天沒有操作,加上有些心不在焉,吳文予錯按了接單,她踩下剎車,手忙腳亂地按著手機介面。
這時候已經有人拉開車門坐了上來,吳文予一轉頭,看見一個揹著書包的小男孩乖乖坐在副駕駛。
吳文予本來想讓他下車,但天色已晚,小男孩一個人也挺不讓人放心的,於是她打算送小男孩到目的地。
“姐姐,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女司機哦!”小男孩自來熟地跟吳文予聊起來。
“是嗎。”吳文予敷衍地回答,並不想繼續無聊的話題。
路越開越偏,即使吳文予心裡覺得自己是沒有興趣也沒有精力管別人的閑事的,應該早一點結束這個意外的插曲,回家睡覺。可是小男孩一個人晚上來這麼偏的地方,她實在做不到不問。
“你的家住在這裡?”吳文予問。
“不是,我的家在剛才上車的地方。”
“那你這麼晚一個人來這兒幹嘛?”
“我的朋友住在這裡。”小男孩不自覺地撇了撇嘴,玩了一整路的手機遊戲,手機嘟的一聲,終於消耗完了最後一點電量,自動關機了。
“也好,這樣就沒人找得到我了。”小男孩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吳文予正打算接著往下問,突然她看見前面有一輛冒煙的車,還沒回過神來,身邊的小男孩已經尖叫起來。
“姐姐!前面好像出車禍了!”
死亡。這個詞突然躥到吳文予的腦海裡。她痛苦地拼命搖頭,她只有一個念頭,要離開這裡,立刻回家去。
“小朋友你到了,快下車吧。”
“姐姐,前面出車禍了,我們不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嗎?我們老師說了……”
“別說了!我只負責把你送到目的地。”吳文予下車要把小男孩從副駕駛拽出來。
“姐姐,你看到車禍居然不打算救人嗎?”小男孩的聲音有一些顫抖,“我的手機沒電了,姐姐……”
“你的朋友不是住在這兒嗎?你找他吧。”吳文予打斷他的話,發動車子。
“姐姐我是騙你的,你別走你別走,這裡沒有人的!姐姐……”小男孩快要哭出來了。
吳文予漸漸聽不到小男孩的聲音了。躺在地上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都沒有看清,她害怕看到那個畫面。一個人停止呼吸和心跳,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冰冷地躺在那裡,那樣的場景,她不想再面對。
她開始想象躺在地上的傷者家裡有什麼親人,會不會也有一個像她這樣的年輕女孩。她會不會也走上和她同樣痛苦的路。
那一瞬間她覺得上帝很公平,並不是只把絕望帶給她一個人。她在人生的泥潭中苦苦掙紮的時候,別人又憑什麼恣意快活?
如果不是當初家裡破産,眾叛親離的狀況下奶奶因為錢錯過了最佳治療的時期,導致奶奶變成植物人,她現在又怎麼會徹底失去奶奶?那時候沒有人幫助她,現在又怎麼能要求她幫助別人?
“也許那個人傷的很重,一切救治本來也是無濟於事。也許那個人是惡人,因果報應。也許馬上會有其他人經過。也許小男孩會從那個人身上找到電話。”吳文予的腦海裡充斥著這些念頭。
“說到底,是我不想救他。是的,我不想。”吳文予一團糟的念頭突然平靜下來,承認了自己的內心,反而輕松。
“我的人生已經是一片黑暗了,我沒有任何指望了。努力也失去意義,比活著更痛哭的是沒有希望的活著。我想讓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不幸。”
“所有人都該死,包括我自己。活著的痛苦總也數不盡,今天僥幸避開了,明天也會直直地撞上去。不如一起毀滅,像夢裡落下的那片葉子,自由而輕松。”
何必要那麼辛苦地挨過冬天?春天不會來了,即使還有下一個春天,也不是屬於任何枯枝敗葉的。
不如落下。
車子開出去幾百米,吳文予雙手還在微微顫抖,眼前彷彿已經看到了痛哭的陌生人,麻木地機械地流著眼淚,用頭撞向地板。不知是在哀傷逝者已矣,還是在哭她死去的良知。
吳文予看了一眼天空,一片漆黑的夜。
“喂,是120嗎?這邊春熙路的101工地附近發生了車禍,有人受傷了,請立刻派救護車過來!”吳文予一邊往回開車一邊打電話,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
一瞬間的惡意也是惡意,是內心的一處沼澤,橫生枝蔓,困住自己。吳文予想,她可能確實需要接受心理治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