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吒叱風雲,傲視江湖,憑一雙鐵掌,滅過多少英雄豪傑威風,不想晚年之際,竟落得這般被人奚落的下場。
他坐在桌邊,目注鄭景文等人逝去的身影,他只覺得眼中越來模糊,臉頰上,淌下兩行難堪的熱流……
從日落到深夜,又從深夜到黎明。
寒風穿過竹籬,吹得木扉時開時闔,“呀呀”作響,荒涼的湖岸,浪濤之聲,如泣如訴……
落鳳頭陀宛若一尊木像,坐在席前不言不動,整整一夜,他竟然覺得這棟茅屋越來越大,越來越空敞,大得使人空虛,空敞得使人心寒。
他一再反複地自問,李飛魚真會投靠了洗心殿?呂家堡的事是真是假?諸葛瑾祖孫為何不見了?我和尚當真成了廢物?
這些苦悶而零亂的問題,潮水般在他腦海裡忽隱忽視,翻騰不休。
天色乍亮的時候,當第一縷金黃色陽光穿透竹籬,射進前廳,他驀地好似剛從沉沉睡夢中驚醒,振臂一揮,滿桌盤盞,嘩啦一聲盡被掃落地上。
落鳳頭陀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他順手摘下肩後那隻朱紅酒葫蘆,揚手向牆角摜了過去。
“噗”地一聲,那葫蘆連滾帶跳,碰上牆角,又彈了回來,但區區一隻紅木葫蘆,竟沒有摔破。
落鳳頭陀長嘆一聲,心中一陣羞慚,落寞悽涼的英雄之淚,又沿著面頰簌簌而下。
數十年來,他從未落過一滴眼淚,但今夜不知怎的,一夜之間,竟連番落淚,顯得從沒有過的脆弱。
是悲哀自己連一隻酒葫蘆也摔不破?還是感傷那多年苦修的所授非人?
落鳳頭陀跨步走出了茅屋,抬頭一望橫亙在面前的浩瀚洞庭,終於為自己下了個最大的決心……先去呂家堡,再去洗心殿。
他默默舉步,默默思忖:生死雖小,但我總要在臨死之前,看看李飛魚是不是真如龐豪所說卑鄙無恥……
湖濱的小路,崎嶇而泥濘,這條路,他走過何止千百遍,記得那一天背負著奄奄一息的李飛魚,也是循著這條小路,造訪棠湖山的。
那時候,他懷著滿腔豪義,邁步如飛,何等健朗,而現在,孤獨的身影,踉蹌的步子,又何等悽涼和悲哀。
行行複行行。
從早上至晌午,才不過走了四五裡,可憐他一代武林名宿,竟走得滿身大汗,氣喘咻咻。
路邊有間酒肆,屋角飄舞著酒簾,撲鼻盡是酒香,但他昂然不顧,緩步而過。
酒肆中,忽然飛奔出三條人影,連聲叫道:“和尚伯伯,和尚伯伯……”
落鳳頭陀聞聲一驚,霍地停步回頭,其中一個英壯少年已撲上前來,跪倒地上,放聲大哭。
落鳳頭陀一把挽起那少年,顫聲問;“鐵柱,真的是你麼?”
少年滿面熱淚,悽聲道:“和尚伯伯,鐵柱還以為這一輩子再見不到您老人家,不料竟會在這兒遇見,爺爺和姐姐死得好慘,您老人家一定要給鐵柱作主啊。”
落鳳頭陀猛然一驚,急問:“什麼?你爺爺和珂兒丫頭……這是怎麼一回事?快說!”
諸葛鐵柱哭著道:“說來話長,還請伯伯到店裡小坐,鐵柱再詳細稟告您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