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緬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遏制自己眨眼的沖動,不讓眼淚在慕也面前掉下來。
“他說,死了活該。”
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有些畫面是不應該記得那麼清楚的。
可是那張破舊的窗欞一直在舒緬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殘破、衰敗。
被蟲啃噬到空心的木材,摸一下就會有刺紮進肉裡。這個時候就要哭著去找母親,把紅腫的小指頭舉給她看。
她會心疼地皺起眉,一邊責怪他四處亂摸,一邊小心地用繡花針把木刺挑出來。
窗紗破了幾個洞,被母親修修補補粘上了。每到夏季的雷雨天就會被雨水再打破,然後再補上。雖然給母親添了很多麻煩,可是畢竟還是為她們母子遮蔽了許多風雨。
但是現在,這面紗的漏洞還沒有來得及補上。舒緬從洞裡向外望去,看見母親的心口被捅進了一把雪亮的刀。窗外的母親在慘叫,窗裡的自己被一個陌生男人輕而易舉地提起,無論是撲抓踢咬都無法掙脫。
慕也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她直視著舒緬的眼睛,彷彿能從這雙被淚水包裹著的琥珀眼眸中看到他不堪回首的幼年回憶。
或許極為貧困,或許受人唾棄。
為什麼別的孩子都有父親?為什麼別的孩子都有外祖?為什麼別的孩子沒有他這樣毛絨的、尖尖的、像貓一樣的耳朵?
但這些都不重要。對於年幼的舒緬來說,能與母親一起生活已經是無與倫比的幸福。
母親或許會作些字畫補貼家用,舒緬就跟著她一起去市集。雖然母親會用大片的布巾把他的頭和耳朵裹起來,讓他又熱又悶,但是這些都只是最最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
貧困卻靜謐的生活被毫無徵兆地打破,陌生的父親殘忍地殺害自己唯一的親人,血緣意義上的外祖冷眼旁觀。
唯一給他陪伴和愛的母親從此消失,一個尚且年幼的孩子成為無根的浮萍,與世間一切不再有任何羈絆。
所有關於親情和溫情的幻想與現實都在那一天被毀滅殆盡,往後回想起的童年都會蒙著這一層血色的陰影。
這麼多年,都只是靠著不甘和憤恨活著。
午夜夢回時,他會不會想:為什麼當年不殺我?為什麼我至今殺不了他?
難怪他剛來天一劍派的時候那麼冷漠和寡言。想必這些年在妖族的日子也很不好過。只有這樣堅硬又拒人千裡之外的面具,才能減少他人和自己的交集,讓無依無靠的自己不被好事者欺負。
舒緬的腰從來都挺得筆直,哪怕他被任何妖修和人修刁難,抑或是在擂臺上被磋磨至精疲力竭,他都不會彎下自己的脊樑。此時回想起過往,卻像是有不可承受之重壓迫在他身上,讓他不得不借助外力才能繼續站立。
慕也掐斷了腦海裡系統關於情緒值過低的警告。她上前一步,在舒緬愣怔的眼神中輕輕地環住了他,輕柔地抱住了這個比自己還要高的少年。
她左手一下一下地輕撫著他略顯單薄的後背,右手虛虛攏住了他的頭。
發絲冰涼、順滑,每一次捋過都像是抹了一把他伏在她肩頭流下的眼淚。
淚水透過慕也肩上的衣料,如同一把潮濕微鏽的匕首刺傷慕也的面板。
不算疼,卻會感染成一場致命的金創瘈瘲。
慕也心中嘆了口氣,包容地接納舒緬抑制不住的顫抖和那一兩下沒有藏住的哭聲。
哭吧,我的小師弟,哭得痛快點。
丹雲峰上的親傳弟子寢舍最近很冷清。慕也對外宣佈了自己要帶著舒緬閉關提高修為的訊息,各峰弟子都識相地不來打擾,庭院裡的活物只剩下長勢極好的梧桐樹。
最為寒冷的季節已經過去,它開始試探著抽些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