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問,如果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很緊巴,為什麼還能把進口的貨物高價販賣出去?”龍仰頭看我。
“嗯。”我點頭。在這些敘述裡確實有一些聽起來顯得矛盾的地方。
“第七星區的原住民數量很少,大多數人是在百年戰亂間湧入的難民和罪犯。有些罪犯手裡有不少的贓款,而大部分的難民則在後續的時間中成為了行商。”龍道。
“那些流亡到第七星區的罪犯都是窮兇極惡之徒,行商行會為了維護自己的權益和利益,就逐漸建立起了自己的武裝力量。後來在那些罪犯和行商行會之間爆發了一次大規模的沖突,在那之後,行商行會就徹底取得了對整個第七星區的控制權。”
講到這裡,龍也坐起來,抬手環住我的肩膀,揉一把我的頭發,在上面吻了一下。
“行商行會以前是個很了不起的組織,它的所有組成人員都是第七星區的平民,它的所有行為也都是為了第七星區所有普通民眾的福祉。”
“但是後來,行商行會也變成了他們曾經最瞧不起的樣子。”
我抬眼看龍,他琥珀色眼眸中的神情變得蒼涼。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笑了一下,“人總是貪得無厭,一旦失去制約,野心就會開始無限制地膨脹。”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論是感慨還是寬慰在這個時候似乎都顯得蒼白而無意義。我只好握緊了他的手,緊到指節都能感受到交握時的壓力,緊到我的手腕處已經能清晰感受到他的脈搏跳動。
“我十八歲的時候第一次獨立走貨,帶著一整艘星艦,唔,不是軍隊的那種大型星艦,只是貨運飛船,不過在我們當年看來也已經是很大的規模了。”
“那年第七星區的作物顆粒無收,糧價瘋漲,嗯......雖然第七星區沒什麼像樣的農業星球,但很多人還是會自己種些糧食。”
龍一邊講述,一邊在講述中絮絮地添上幾句話作為補充。
我靜靜地聽著他講述,像是在聽一個故事,但這個故事卻是他的前半生。
“那次我從第六星區帶回了滿船的糧食。我們在回程途中碰上了星際海盜,經過了好一場惡戰之後才成功回到坎隆。飛船上有個兄弟受了傷,差點就挺不過來了,等到飛船降落的時候所有人都歡呼雀躍。”
“我們還沒來得及卸貨,就聽到訊息,說在我們離開的這段日子裡,坎隆的糧價又翻了兩倍。行商行會的會長是和我父親同一批開始星際貿易的老人,他見到我的時候幾乎要笑得合不攏嘴。他問我是否找到了一條往來於坎隆和第六星區之間的安全的航線,又問我糧食的進價是多少。我跟他說了具體的航線和糧食的進價,他聽完之後就開始在胸口畫十字,他說‘聖殿保佑’,然後告訴我,按照坎隆現如今的糧價,在刨除所有的運輸成本和人力開銷之後,我們這趟的淨利潤能達到成本的百分之六百。”
“他說話的神態和語氣讓我覺得不舒服。我跟他說,這些糧食是我帶著人九死一生運回來的,我要自己賣。他答應了,但是要求我把詳細的航路圖繪製出來交給工會。我畫好了航路圖,然後帶著人和糧食進了坎隆城。城裡有很多人,沿街有很多老人和孩子,像乞丐一樣,看見有衣著體面的路人經過,就端著空碗圍上來。糧鋪周圍也擠滿了人,要買糧食的人懷裡抱著裝滿銀幣的布袋子排成長隊,而糧鋪門前站滿了護衛,那些護衛的手裡面端著槍,這些槍原本是指向第七星區的罪犯和星際海盜的,現在卻指向了買糧食的百姓。”
“糧鋪的糧價已經漲到三十個銀幣一公升,我們從第六星區買糧食回來的進價是四個銀幣一公升。糧鋪的老闆願意以二十五個銀幣一公升的價格從我們手裡把所有糧食一次性買走,但隊伍裡的一個老夥計跟我說,我們先把糧食壓在手上,等過兩天,等到已經開始餓死了人,大家都慌起來,我們甚至能有機會賣到四十個銀幣一公升的好價錢。”
“那個老夥計以前是跟著我父親跑貿易的,我第一次獨立出航,父親不放心,就安排他陪著我一起。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他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對父親尊敬有加,也格外照顧我。他說完那些話之後,我盯著他看了好久,我想了好久也沒有想明白,他為什麼能說出‘等到已經開始餓死了人’這樣的話。”
“我先結清了同船夥計的工錢,然後開始賣糧。我賣四個銀幣一公升。那個老夥計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不過也還是有不少人支援我的這個決定。我們把售價一張貼出來,所有要買糧的人馬上就為過來了。隔壁糧鋪的老闆帶著護衛圍上來,臉色鐵青,他讓我馬上滾出坎隆城。我沒理他,反倒是他和那些護衛被買糧食的人圍了個水洩不通。護衛到底不敢真的開槍,他們在人數上又沒有優勢,最後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我們一共運回來兩百噸的糧食,只用了一個下午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就全部賣光了。坎隆城的糧價被我們打下去好幾個點,好多買不起糧食只能餓肚子的家庭又終於能吃上飯。但是在收攤的時候行商行會的人就找上門來了。‘在坎隆城做生意就得守行商行會的規矩,你可以做好人,但別砸了行商行會其他人的碗。’他們這麼跟我說。我問他們,他們是不是真的想看著人餓死。他們沉默了一下回答我,人可以餓死,但是行會的規矩不能壞。”
“他們走之前說,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這是給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那個老夥計在他們走之後嘆著氣找到我,‘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行會有行會的規矩,你一個人的好心會壞了所有人的規矩。’”
“我那個時候才十八歲,年輕氣盛得要命,我揪了那個老夥計的領子問他什麼是規矩,‘屯糧、坐地起價、眼睜睜看著人餓死難道就是規矩?’那老夥計還沒來得及回答,我父親就來了。父親讓我松開手,我松開了,但心裡還是不服氣。我又問我父親什麼是規矩。我父親沒回答我什麼是規矩,他只是告訴我家裡還有八百萬銀幣的底子,他讓我帶著這些錢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聽完之後眼睛都綠了,八百萬銀幣就是兩千噸糧食,兩千噸糧食足夠把整個坎隆城的糧價打下來一大半了。”
“我辭退了那個老夥計,帶上八百萬銀幣的家底,和父親道過別,然後就再次出發了。我們用了一週的時間籌措好兩千噸糧食回到坎隆城,但是這個時候城裡已經因為饑荒肆虐而戒嚴了。我們花了很多力氣在城外支起糧攤,又想辦法把訊息傳到了城裡。糧食的售價還是四個銀幣一公升,兩天的時間我們就賣掉了兩千噸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