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出生就沒見過所謂的父親,聽人說,他叫阮郅。郅,浩大,自己的名字偏偏是清溥,這是阿孃取的名字,她想讓自己普普通通度過一生嗎?
飛無渡的長老們好像不是很喜歡阿孃,年幼的阮清溥已有所察覺。可姑姑和祖母器重阿孃,尤其是姑姑,總對自己說,要自己理解阿孃。姑姑說世上有一類人,不會表達愛意,很長一段時間裡,也無法産生愛。她問姑姑,阿孃就是這樣的人嗎。姑姑沒有回答。
阿孃不喜歡自己,年幼的阮清溥也心知肚明。她鮮少過問自己,無論是關乎自己的學業還是武功,她都不過問。她們像陌生人,由血緣牽引著,被迫生活在一起。
阮清溥漂泊的那些年,不過是想得到上官煙的一句認可。
自己五歲那年,總被夢魘纏身。她怯怯地去找阿孃,阿孃蹙眉,質問自己在恐懼什麼。鬼怪,阮清溥記得自己是這麼回答的。確也不奇怪,幼時喜歡看話本,偶爾買到靈異的也稀裡糊塗的看了去...
“子虛烏有的東西,何須讓它們困住你。”
阮清溥失落地離開,次日,枕邊多了只鬼面,她本害怕,又聽姑姑說是阿孃給自己的。再看鬼面,竟也多了幾分異常的美感。對於那時的自己來說,阿孃給自己的鬼面太大,她仍舊愛不釋手地日日戴著,惹得門中弟子戲謔。
那段時間,除了鬼面,還有一首曲子。自己的夢裡總會環繞著一首曲子,每當自己醒來,房內只流淌著淡淡的檀香。阮清溥喜歡檀香,和阿孃身上的味道一樣厚重,讓人心安。
待大了些,能明事理的年齡,又聽聞阿孃和阮郅的婚姻關乎一場利益,上官家與飛無渡的利益。傳聞裡盡是對阿孃的貶低,說她薄情寡義,說她不守婦道,卻從未提過阮郅風流成性,被仇家暗害於阿孃懷胎的第五月。
阮清溥心疼阿孃,也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是個錯誤。阿孃無所不能,自阮郅死後,祖母將飛無渡全權交給阿孃和姑姑二人打理。短短十載,飛無渡由窮途末路殺進江湖前三甲。
阮清溥時常想著,是不是沒有自己,阿孃會過得更快樂些。這是一件想想都會痛心的問題,她是阿孃的累贅,是阿孃拼命想擺脫的過去。
直到自己找到存在的意義,她借姑姑之力創立血雨樓,有了歸屬。丫頭們無依無靠,窮途末路之際被自己帶回。阮清溥承諾她們,血雨樓會成為她們的家。給她們改名,就意味著擺脫過去。
夜裡,阮清溥拿著一本詩經細細翻著,恨不得將天下最美好的字全部安在丫頭們身上。至於她,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月清瑤”三字,阮清溥記不清了。許是一種緣分,許是一種執念。
一諾重千金。
所以上官家為保上官策入了龍嘯閣。
可自己,違背了諾言...夜笙一開始,如果沒有跟著自己回來,也會成為石村有名的繡娘。自己葬送了她的年華,還可笑地想著她會相安無事。
夢裡也在下雨,滾燙的雨落在自己臉上。阮清溥是被強烈的悲傷趕出夢境的,她睜眼,察覺到自己在血雨樓,臉上還殘留著淚痕。
雲裳守在床邊,感知到自己的動作,忙為自己遞來水。
“樓主!如何了?頭還暈嗎?慕荷給你開的藥馬上送上來...”
阮清溥掙紮著起身,“我睡了多久?”
“就兩日。”
雲裳說罷去扶阮清溥,女人坐在床上長久的沉默著。雲裳欲言又止,不肯打斷阮清溥來之不易的寧靜。安慰的話一時竟也不知如何說出口,雲裳沒有勇氣看失魂落魄的阮清溥。
“夜笙,在哪裡。”
“還在六扇門...探子來報,六扇門四周蟄伏著四大門主,像是...”
雲裳沒有說下去,阮清溥聽出來了。
“像是刻意在等我自投羅網。”
“樓主,妹妹的事我們都難過,可眼下他們擺明是給樓主設局,不可大意!”
“雲裳,來年春衣上,不會再有血雨樓徽印了。”
阮清溥像是沒聽到雲裳的話,只是自顧自的說著,來年春,丫頭們的衣服上不會有蓮了。饒是雲裳,聞言也止不住無聲落淚。恰是這時,有人推門而入,雲裳忙用指尖拂去眼角的淚。
慕荷端著藥走進屋內,見阮清溥已醒,眼底的擔憂褪去些許。又看見阮清溥木訥地盯著自己,褪去的憂慮又變為凝重,慕荷將木託放在櫃上,輕聲開口。
“樓主,該喝藥了。你真氣紊亂,近日不可動武,恐傷根基,易落病根。”
字裡行間全然沒有勸阮清溥下山的意思,她只是冷靜地訴說著結果。阮清溥眼眸低垂,一手接過藥,將苦澀如數灌入口中。入喉那刻,宛若將生鏽的刀硬生生吞入口中,濃若墨的藥彌漫的苦澀令雲裳眼皮一跳。慕荷欲言又止地盯著木託旁的蜜餞。
一口氣喝完藥,阮清溥忽的猛咳不止,她一手推開守在床邊的雲裳,好不容易灌入口中的藥又被吐出。她兩日未進食,藥被吐完,更是難熬地幹嘔著,苦澀沖擊著女人的五髒六腑,到最後惡心的女人直掉眼淚。
聽到夜笙被害她沒有哭。此時,藉著苦澀的藥,她被來自於夜笙,來自於唐皎,也來自於自己的悲傷裹挾,淚止也止不住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