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林瀲終於捧著水盆從沈嫣屋裡出來,下身是條睡袴子,上身卻穿著沈嫣一件舊棉襖,洗得發灰的秋香色,上面的茶白碎花都模糊了。那是沈嫣在寒道山上最常穿的一件舊衣服,山上冷,她們又沒錢日夜地用炭,只能穿好多層衣服,恨不得把整個衣櫃都堆身上,尤其是沈嫣。穿得沈嫣像個稻草人,手腳硬邦邦地叉出來,彎個手肘都費勁。
王府的日子過慣了,以為這裡的安然才是理所應當的,阿堇都快把從前的日子忘了。
林瀲把用過的水盆交給丫鬟,轉身對站在房門前曬書曬藥的阿堇笑了笑,“阿堇姐。”
阿堇低頭搞藥材,“衣服從哪翻出來的,我都忘了,這件舊衫居然還在。”
林瀲看了眼自己身上,笑道,“阿嫣讓我一定要挑件厚的,不然不讓我出來。我在箱底翻的,從來沒見她穿過,被我穿走了想也不礙事。而且…”別人看見了,也不會一眼就看得出林瀲穿了沈嫣的衣服。
阿堇看了她一眼,沒問她“而且”什麼,“回去吧,睡一睡。”
“阿堇姐,我有事想問問你。”
阿堇沉默半晌,一聲不吭,忽然轉身走進房間。林瀲跟著她進去,反手關了門。
阿堇坐在床邊,冷笑道,“真是好習慣,去哪都想著鎖門。”
林瀲一愣,默默走到床邊,沒敢坐,“阿堇姐,我是想問問阿嫣的身體,怕人聽見,所以才鎖門。”
阿堇撇開臉,“不是告訴過你了嗎?虛不受補,慢慢調就好了。”
“可是她,”林瀲皺眉沉思,斟酌著用詞,“她好像很煎熬。”
阿堇嗤笑,盯著林瀲,“所以你忙不疊地去幫她了?”
林瀲頓時明瞭,阿堇這樣的態度,看來是猜到她們昨晚的事了。阿堇為阿嫣生氣是自然,但她說的是,林瀲“幫”阿嫣。這件事如果能被定義為“幫”…那麼看來林瀲猜得沒錯,阿嫣不只是虛不受補而已。阿嫣昨晚的反應太過激動,林瀲雖然也興奮,但哪裡至於碰一下就到了?後來床上濕了一大片,阿嫣在林瀲懷裡又哭又抽搐,好久才平複下來。
林瀲倒真希望自己有這麼大能耐,但看著沈嫣事後那不正常的渾身潮紅,看起來更像是身體本身失控了。
林瀲蹲在阿堇面前,抬頭仰視著她,“阿堇姐,我不瞞你,昨晚我確實過分了。但我不知道她被用了藥,是那些送子的東西嗎?”阿堇臉色沉沉地望著她,沒說話。林瀲點點頭,那她知道答案了。沈夫人可真狠啊。
林瀲自己從小被舍棄,從未被寄予任何期望,固然孤單。但阿嫣被這樣沉重的期許壓制著,甚至無視她本人的意願,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舍棄。
林瀲嘆氣道,“阿堇姐,昨晚是我的錯。現在你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好辯駁的。”
阿堇搖搖頭,又疼又恨,“瀲瀲,你這是要害死你自己啊。”
林瀲一笑,“嗯。”
“你還笑得出來,阿嫣也要給你陪葬的!”
林瀲收了笑,垂眸道,“嗯。”
阿堇責備道,“我還以為你至少會為她想想,她死你也不在意嗎?”
林瀲低著頭,“在意。”她當然想阿嫣好,她當然想讓阿嫣快快樂樂,長命百歲。但如果林瀲要死,阿嫣能跟著她,那…也沒有不好。
直到昨晚之前,林瀲總覺得自己怎麼樣無所謂,世間怎麼樣無所謂,阿嫣好就行。阿嫣為了道德舍棄她,林瀲雖然痛,但她只是選擇走,她不怨。
十九年來,林瀲從未留戀過這個世間,從未覺得世間有任何人事是屬於她的。然而經過昨晚,林瀲忽然萌生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阿嫣是她的,是她一個人的。
如果此生註定不行,那麼她們一起投胎,下輩子可能好一點。
但原來阿嫣是因為被下了藥,才對林瀲生出這麼激烈的感情。藥效推了阿嫣一把,到林瀲身邊;但日後這藥效也能從她身邊把阿嫣拉走,讓阿嫣縮回那個君子的模子裡,心安理得地說,“瀲瀲,當時都是因為我被下了藥…”
林瀲緊緊咬著嘴裡一點唇肉,眼色沉沉。
阿嫣,是你用自己留下我的,以後再想撇開我,沒那麼容易了。
清晨的陽光斜斜移至南邊,再斜斜往西走。沈嫣這日神志清明瞭些,醒來時午時已過,林瀲無影無蹤。沈嫣幹脆梳妝整齊,去了沈夫人房裡。
沈夫人早已用過午飯,一見沈嫣,未語淚千行。說自己已經收拾好了東西,跟女兒請完罪,明天就要回寒道山上去。沈嫣一直寒著臉,母親問一句她應一句,母親哭一句她淡淡勸一句。
曼霓說她已交代好手上的事給青玉,請辭跟沈夫人回山上,沈嫣倒是緩了緩臉色,下榻親自扶起她。但終究說不出道謝的話來,只說讓青玉多備些東西,山上多有不便,媽媽保重。
曼霓想幫沈夫人解釋一句,躊躇半晌,只是嘆氣。
最後沈夫人流著淚,搓著握著沈嫣的手,喃喃地來回地念…阿嫣,你是你爹的驕傲。你父親教過那麼多的皇子,但他走之前,說唯有你,是他的驕傲。阿嫣,娘用錯了方式,但孃的心是為你的。阿嫣,你有你的責任,你要記得你爹的教導。
沈嫣神色微微一軟,垂下眼睛,嘴角平平無波,“女兒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