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昱深心裡驟然停了一拍。堂外一雙繡鞋腳步一頓,收回了要跨進來的步子,安靜立在堂門之外。
阿堇剛剛趕到,疑惑地看著她,“阿嫣?”
沈嫣站在堂門外,閉著嘴搖了搖頭。初春的長廊,比冬日還冷。
林瀲抬著下巴,冷道,“要是我嫁了你,我有權有錢對眾生有責任,我是林老闆,你只是林老闆的相公,你仍然會覺得我的權是你的權嗎?”
何昱深搖搖頭,“你是在說入贅?那不一樣。”
林瀲一聲冷笑,“夫妻不是一體,無分你我的嗎?怎麼娶妻和入贅還分高低的?”
林瀲忽然這樣冷硬,何昱深頓時領悟怕是自己說錯話了,什麼夫妻一體,林瀲和明宇本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是妻。
她是在恨這個嗎?所以她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如同入贅,是嗎?
何昱深抿著唇,他是有心護她的。但就算是他,也不能給她正妻之位。他只能盡己所能,讓她安心些。
從前他覺得娶誰都無所謂,對方賢惠,給他清淨就行。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知道自己以後的正妻,絕不能是公主,也絕不能是母家強盛的大戶千金。不然他護不住林瀲。
他不想她換了府,還要再這樣奮力地爭。他想她不用爭,每天快樂地搞她的小創意,低頭安靜讀他讀過的書。
何昱深嘆了口氣,“林瀲,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他態度一軟,林瀲倒不好意思了,“不是,我不委屈,我在一個最好最好的環境裡,所以我不想得過且過。如果在這裡,我還不能為自己爭取一次,那我怎麼對得起你們,你們都對我這麼好……”
楠榭堂外,沈嫣沉默地垂著頭,沒進去。阿堇折回去拿了件大披風,輕喘著快步走過來,一下把披風罩在沈嫣肩上,把她牢牢裹住,飛快綁著披風帶子,“怎麼就在這風裡站著,等一下進去也別脫啊,先喝口熱茶,等身體暖透了再脫。”
沈嫣扶著阿堇,臉色淡白,“回去吧。”
“你不是來找瀲瀲的嗎?”
“我想起有點事,先回去處理完。”
阿堇疑惑地皺著眉,剛才不是還慌急趕忙地換了衣服,要出來阻止那每日作死一百遍的二夫人喝冰茶的嗎?能有什麼事,比擰著瀲瀲耳朵扔回房裡更重要。
沈嫣低頭翻著賬冊,二百六十七石白米,折算一百四十二兩白銀…瀲瀲說,「我在一個最好最好的環境裡。」每日一斤三兩鹽,雞蛋五打…瀲瀲說,「你們對我這麼好,如果我還不能為自己爭取一次…」瓦片修補一百二十兩,池塘換泥六十兩…她問小何,「夫妻不是一體的嗎?」
沈嫣捏著眉心,閉了閉眼。
夫妻自然不是一體的,對瀲瀲來說。
瀲瀲從小在林府,是半個下人。到了六王府,明宇護著她,沈嫣護著她,連宮裡都叫她二夫人,沈嫣便忘了,其實瀲瀲,依然是半個下人。
她的命運還是不由她。
從前沈嫣罵過林瀲不君子,阿堇勸她,林瀲沒辦法君子,她顧著生存都忙不過來了。當時沈嫣想,她以後一定、一定要護好瀲瀲,讓她放下所有不安和不信任,讓她輕鬆快樂地過日子。
然而現在林瀲在王府,在她的照顧之下,還是不安,還是感覺自己需要無比努力,才配生存。
屋裡的炭爐上煨著茶壺,阿堇在圓桌旁幫一小籮藥材挑雜料,林瀲在榻幾上看商鋪介紹信,時不時地偷瞄一瞄沈嫣。
沈嫣忽然幽幽嘆了口氣,很輕很輕,林瀲立刻抬起頭來,“阿嫣?”沈嫣沒聽見,擰著眉,又嘆了口氣。
阿堇和林瀲對視一眼,無奈搖頭。肯定是小林瀲今天在楠榭裡和何公子說了什麼話,被阿嫣聽著了。從那回來以後就一直這樣,魂都叫不回來。
林瀲小心翼翼走到沈嫣身邊,拿起她的茶碗喝幹了涼透的茶,重倒一杯熱的,塞到她手裡,“喝茶。”
沈嫣捧著茶碗抬頭,望著林瀲呆呆的,若有所思。
林瀲皺起眉,“你怎麼了,今天一直這樣,晚飯又吃那麼少。不舒服?”
沈嫣放下茶碗,“阿堇,你先出去吧,我和瀲瀲說說話。”
阿堇站起身來收拾東西,“瀲瀲來,幫忙開門。”
林瀲過去開了門,阿堇抱著一堆東西走出去,“她聽見你跟何公子說話了。”她聲音太小,說得又快。林瀲一頓,還沒反應過來,阿堇已經走了,彷彿那句話是林瀲自己幻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