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大方一笑,“沈小姐請講。”
“父母之愛子,則為其計深遠。娘娘愛子,為什麼要給他一盞好看不好用的美人燈呢?”
宮女雙眼一彎,“沈小姐真是爽快人。那敢問沈小姐,為什麼覺得這燈不好用呢?”
沈嫣搖頭,“臣女短視,只知道它照不亮前路,帶不了持燈人去一個大家都想走到的地方。”
“大家都想走到?”宮女輕嘆,“有人愛人,所以為他爭一片廣闊的天地;有人愛人,卻只想給他一道和緩的長流。有人嫌美人燈光弱,卻有人正需要她的韜光養晦。沈小姐,每個人要的不一樣,愛人的方式也不一樣的。”宮女柔聲問,“不知小姐有沒有一個真心疼惜的人?一個不計身份地位,只想對方平安幸福、無災無禍的人?”
沈嫣腦海裡閃過一個淡綠的身影,喉嚨莫名一堵,移開了眼睛。
宮女柔聲說,“如果有,沈小姐定能理解娘娘的苦心。”
沈嫣頷首,“臣女受教了。”
“娘娘讓我帶句話給沈小姐,希望小姐能早日恢複精神。”
“姑姑請說。”
“娘娘說,能掙出一條自己想走的路,那是厲害的爺們;能把任何路都走成自己想走的,才是厲害的女人。”宮女站起身來,向沈嫣深深一福,“無論沈小姐日後抉擇為何,娘娘真心祝願小姐如願以償。”
“娘娘慧語,臣女終生得益,”沈嫣起身扶起宮女,曲膝還禮,“等臣女病好了,定入宮當面叩謝娘娘。”
“娘娘和奴婢在靈犀宮,靜候沈小姐康愈佳音。”
日頭緩緩爬過海棠院的花磚粉牆,從東爬到西,漸漸暗淡了。
沈嫣手腳彷彿被困住,身上陣陣發涼,頭痛欲裂。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瑜妃和六皇子,瑜妃和皇後,皇後和澤王,皇帝和澤王,皇帝和六皇…沈嫣忽然猛地抽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洪水般湧入,心髒一陣劇痛。她捂著心髒,睜開眼來,急急緩緩地喘著,轉眼望向窗紗。
窗格上排滿工整的十字海棠,灰灰白白的花,千人一面。壓死在窗紗上,那白紗,仿如靈堂的帛。
房裡暗暗的,該是掌燈時分了。她竟睡了這麼久,直接睡過了整個白晝。林淵和母親大概回來過,她一點都不知道。沈嫣慢慢撐起自己,拉過榻幾頂在背後,扭身摸到床頭架子上的火摺子,吹起一簇小小的火苗,拉長了身子去點亮架子頂上的琉璃燈,屋裡頓時抹上一層溫柔的黃。地上映著十來條硃砂魚兒,安靜趴著地,看著乖乖的。像是沈嫣沒叫它們,就怯怯的不敢動。
沈嫣抿嘴一笑,蓋上火摺子,拿起床邊的月扇對著燈揮了揮。一屋子小魚頓時飛了起來,胡亂地飄來飄去,不像池底的遊魚,倒像空中的飛鳥。沈嫣定定望著一屋子的飛魚,慢慢搖著手中的扇,捨不得停。
飛吧~她是不能飛了,但願這小魚還能飛。
房門輕輕推開,阿堇探頭進來看了一眼,笑道,“可算醒了。”她走進屋來,給沈嫣背後墊了軟墊,又遞給她茶,“醒醒神,都快吃飯了。”
沈嫣繼續捏著扇子,眼巴巴地仰頭望著小石頭魚甩來甩去,沒接茶杯。阿堇沒好氣,放下茶杯,“一醒就玩這燈,這麼多天了,也玩不膩的。今天早上你們吵那麼厲害,我還以為你今晚就要把這燈給拆下來呢。”
沈嫣眼睛垂了垂,“哪有吵,就說了會兒話。”
阿堇假笑一聲,坐在她床頭,一把抽走了她的扇子,“專門關著窗呢,你倒自己給自己潑風。”
沈嫣被搶了扇子,沒趣地縮回被子裡。阿堇慢慢給自己扇著風,好奇地看著她,“說說吧,今天是生什麼氣呢?我還以為你是為澤王動的怒呢。”
“那個有什麼好動怒的。”
“不動怒,那你生辰那天從宮裡回來,三更半夜地就要把人家送的字幅拿下來扔箱底?”阿堇嘆了口氣,“那小林瀲也是,讓你做側妃就算了,正妃還要是林大小姐。讓你以後怎麼做人,真是。”
沈嫣嘖了一聲,“我不是為這個生的氣。別再提澤王爺的事了,讓別人聽見,我們一輩子都麻煩。”
“不是為這個生氣?”阿堇扇子捂嘴一笑,“所以你今天是真生氣啦?誒呀,誰呀~這麼能耐,小林瀲呀?”
沈嫣嘟著嘴,又拉了拉被子,“不是說吃飯了嗎?”
“今天中秋!人家廚娘忙著呢,催什麼催。”阿堇拿扇子戳她,“到底為什麼事呀?”
沈嫣嘟嘟嘴,“沒什麼,就是我不懂她,所以鬧了兩句。”
“小林瀲?那還不好懂,除了你,就是林大小姐,眼裡再沒別人了。”
沈嫣垂眸想了想,認真道,“阿堇,我今天才發現,林淵、我、瀲瀲,我們三個都為對方,都想對方好,但做出來的事情,竟是那麼不一樣。”
阿堇瞭然一笑,又慢慢搖起了扇子,“我懂了,林大小姐對人好,是為人遮風擋雨的;你對人好,是為人哭笑憂心的;小林瀲對人好,是命都給你填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