舫上吊著大大的紅豔燈籠,皇後一頭金燦燦的鳳釵在燈籠下閃著血紅的光,那鳳釵下的臉背了光,暗暗的。沈嫣的眼睛緩了一會兒才看清了。皇後眼睛斜斜下望,正對著沈嫣從地面而來仰視的目光。皇後的目光,好冷。
沈嫣呆若木雞,下山以來的所有事情瞬間如潮水般湧了過來……
“皇後可真疼你,聽說你父親的追封也是她提的。”
“林房培植了很好的掌心蓮,皇後讓宮女給瑜妃送一缸過去。”
“瀲瀲說,那宮女是看準了你才撞過去的。”
“皇後宮裡統一口風,說是你裙子髒了,六皇子給了件披風解圍。根本沒提林瀲。”
沈嫣一個激靈,想起那日離開坤德殿,皇後的宮女細細地和抬轎宮人說,出了後宮,繞禦花園北邊那條路…
禦花園北角,正正對著北書房。
六皇子?!
可是,為什麼?
“澤王是皇後娘娘親自帶大的…澤王也忌著六皇子…阿嫣,你想想自己有沒有礙著誰?”
她是皇帝恩師之女,帝後疼她寵她,要好好照顧她……
一個夫家要捧著敬著、不能休不能離、但母家完全沒有實力的妻子……
沈嫣腦後一寒,只覺整個人頓時涼得透透的。澤王,他是知道的嗎?
不,他如果知道皇後的計劃,不會在她下山後仍找她。但他,也不是要她做妻子。
沈嫣身後搭來一隻手,輕輕在她肩上點了點,“沈小姐高興呆了?還不謝恩?”瑜妃娘娘的聲音,溫婉而笑意盈盈。
沈嫣雙眼一閉,長拜在地,“謝皇後娘娘恩典!”
皇後淡漠抬眸,望向瑜妃。瑜妃低頭恭敬行禮,“娘娘慈愛,懿德昭昭,臣妾等敬慕不已。”
一時全場皆拜,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宴席三大碗五小碟,各式甜糕美酒輪番地上。席間上了幾場歌舞、間插宮樂演奏,兩位公主吹笛撫琴,一位小公主寫了幅“人月兩團圓”獻給皇後。
沈嫣一直垂頭坐在母親身後,把宮人布到碟子裡的菜每樣都咬了一口,硬吞了下去。宴席散時,大家送完皇後,一波波的人來道喜,沈嫣舉起酒杯一波波地含羞道謝。手一抬,腕上的彩鐲輕脆丁零兩聲。
娘娘們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對了,都差點忘了六皇子和沈小姐幾日前那樁英雄救美的佳話了。
過了亥時,宴席方才散盡。沈嫣恍恍惚惚被扶到轎子上,沈夫人關切地問,“可是醉了?”
沈嫣慘然一笑,“是醉了嗎?”
沈夫人一臉擔憂,命轎夫快走。快到宮門,一個宮女叫停了轎子,說讓沈小姐等等,剛才席間說起小姐愛畫,瑜妃娘娘有幅畫要送她。
沈嫣的轎子降下來了,沈夫人的轎子仍抬著。
宮女福身道,“娘娘知道夜裡路滑,不敢讓小姐挪步。小姐就在這亮堂些的地方等一等,馬上有宮人送過來。奴婢和轎夫在這裡陪著小姐。”宮女又對沈夫人福了福,“這裡風涼,夫人先到馬車裡等等。夫人放心,這是瑜妃宮裡的宮牌。”
沈夫人哪裡知道什麼宮牌,隨便看了眼,又擔心地望著沈嫣,“可是,小女不太舒服…”
沈嫣強顏笑道,“母親先上馬車,女兒馬上就來。”
宮女對轎夫說,“兩位還有別的差,先送沈夫人出宮吧。”
宮牆邊上樹影婆娑,宮燈在地上幽幽散著流螢般的殘光。沈夫人的轎子轉過牆角,看不見了。沈嫣的轎子停在地上,人仍坐在上面,緊緊攥著扶把,也不知是酒醉還是吹了湖風,額上不斷冒著冷汗。四下再無他人,轎夫和宮女安靜立在一旁。
身後一陣沉穩淡定的腳步聲響起,宮女和轎夫皆安靜行禮,無人說話。沈嫣強忍著胃裡的燒灼,撐著扶把站起來。沒有抬頭,對著腳步聲的方向深深一福,“臣女沈氏,見過澤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