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女兒宴,本不稀奇。奇就奇在,今年皇後娘娘竟還請了宮外的沈家母女。
沈嫣聽到訊息,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皇後娘娘慈愛歸慈愛,但無論從前現在,和沈家都實在算不上私交有多深。上次進宮,沈嫣才第一次真正見到皇後。皇後所說的“閤眼緣”自是客氣話,那日沈嫣頭一直低著,皇後怕是連她鼻子眼睛都沒看清。
若是為了宮女潑水的事,要安撫沈家…那就更無從說起。那事本就是個烏龍,皇後已經親自處理得幹幹淨淨,還派了宮人出來告訴她們,讓她們安心。若是沈家和皇後足夠相熟,照理說,該是沈嫣主動進宮去謝皇後才是。怎麼倒成了皇後搞個私宴還帶上她們母女,這麼盛寵的?
但這也由不得沈嫣多想,皇後請了,沈家女眷無論當日有約沒約,只能全給推了,立刻準備進宮的事。
女兒宴這日不但要進宮,還是晚宴。幸好沈母下山時帶上了幾年前的大禮服,款式自是過時的,但還不算失禮。
沈嫣這邊卻只能臨時加置一套,一兩天內自然趕不出來了,只好高價買了兩匹現成繡好的巢絲並織錦緞衣料。再有林夫人翻出壓箱底的幾卷團花的、連雲的、卷草的、回紋的各式繡邊,讓繡女直接縫上完事。束腰就現借林淵的,總算是拼貼出了一身勉強合規的。
林淵讓青玉把自己沒戴過進宮的首飾全翻了出來,讓阿堇一套套地往沈嫣身上試。
這些大禮的首飾,別人見過一次,以後就不能再戴了。沈嫣心疼得慌,千推萬推不要,“我在皇後娘娘面前還充什麼,你自己留著吧。”
林淵還是讓阿堇繼續試,“皇後看與不看都不要緊,但宮裡娘娘們開個私宴都記著你,你現在可是京裡的一位奇人了,多少人等著聽你的新鮮事呢。今晚宴席要是打扮素了,誰知那幫人要傳成什麼樣,打腫臉都得充完這一晚。阿堇,再拿粉紅寶石的那套給她戴上看看。”
沈嫣最終被打扮得花團錦簇,滿頭珠翠,胸前掛著金鑲玉瓔珞,下面墜著一掌長的三串寶石鏈子。一層層的綾羅綢緞,一層層的腰帶,裹得她捂著胸口頻頻反胃,步步犯暈,天然地添了點西施的病嬌美態。
女兒宴定在捧月湖邊的排雲舫裡,那是個三面臨湖一面接地的水榭,比皇後的坤德殿大了幾倍有餘。是夜十幾位嬪妃帶著公主出席,姐姐妹妹地寒暄了一番,都圍著沈家母女噓寒問暖,寒道山上如何呀,回來盛京習慣嗎,沈小姐真是一表人材呀。一位小公主踉蹌幾步,撲到沈嫣腿上,抱住了,抬頭看著她笑。
沈嫣連忙扶著她,也不敢抱公主,屈膝福了福,給公主請安。乳母趕到,再三道歉著抱起了公主。一位看著才三十出頭的年輕娘娘笑著走來,“玉和,是不是調皮呀?快叫沈姐姐。”
派來跟著沈嫣的宮人低聲說這是瑜妃娘娘,沈嫣連忙向娘娘行禮。玉和小公主從乳母懷裡扭身過去要摸沈嫣的袖子,沈嫣一笑,抬起手給她玩。玉和往沈嫣手腕一抓,撈出幾只琺琅彩鐲,“六哥哥~”
瑜妃笑道,“這不是老六從我這兒搶了去孝敬皇後娘娘的鐲子嗎?”
身後一把笑笑的聲音傳來,“本宮一見嫣嫣就覺得投緣,當時全身上下也就這幾個鐲子有些顏色,配得起年輕人,就給她了。這麼說來,倒連起了瑜妃跟嫣嫣的緣分呢。”
頓時整個排雲舫裡的妃子公主、乳母宮人,齊齊屈膝的屈膝,跪地的跪地。沈嫣連忙拉了拉母親,跟著行大禮,“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願皇後喜樂安康。”
皇後笑著說,“你們這些人,說了私宴,不必拘禮的。”說著也不叫免禮,伸直了手指,指套尖往瑜妃的方向虛抬了抬。瑜妃低著頭,卻彷彿感應到了皇後的動作,“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臣妾見了,由不得要行禮,跟進國寺裡見著觀音菩薩就由不得跪拜一樣。這哪裡怨得了臣妾呀。”
玩笑開著,頭卻還低著,禮也還行著。
皇後戴著寶石金指套的手一抬,身後宮女大聲道,“平身!”眾人齊聲謝恩。皇後一手拍到瑜妃手上,“就會跟本宮貧嘴!”
瑜妃站直了,又說了幾句俏皮的恭維話,逗得皇後哈哈笑,轉身拉起一旁安靜佇立的沈嫣,指著瑜妃,“你看你瑜妃娘娘,以後可別跟她學這些油腔滑調的。”
沈嫣跟瑜妃毫無私交,怎麼忽然就輪得到她跟瑜妃學什麼了?沈嫣還沒反應過來,另一隻手也被瑜妃莫名拉住,“娘娘還說給我和沈小姐連了緣分,這分明是自己一見沈小姐,喜得都忘了臣妾了。看~連臣妾巴巴兒獻的手鐲都套到沈小姐手上了。”說著又笑意盈盈地望著沈嫣,“這也難怪,沈小姐這模樣兒、這性情,還往哪兒找。只是可憐先太傅去的早…但看著沈小姐今天長得這般出息,太傅在天有靈,也該安慰了。”
沈夫人頓時低了頭,手帕在眼下抹了抹。沈嫣輕輕一蹙眉,轉開眼睛。
皇後虛打了一下瑜妃,“好端端的,你又來惹本宮!”
瑜妃捏著手帕子摸摸嘴旁,表了個掌嘴的意思,臉上堆滿了抱歉的笑意。
皇後嘆息著,拉著沈嫣往宴席走,“瑜妃這話,倒也提醒了本宮。沈太傅為皇上操心了一輩子,是皇上的恩師。太傅走時皇上沒能見他最後一面,一直引以為憾。如今你們母女回來了,皇上豈有不傷感的?”
沈嫣垂頭跟在皇後身後,胃裡被勒得一陣翻騰,腦袋犯暈。上了排雲舫後這一波一波的蜜糖襲人而來,瑜妃和皇後一人一句,誇得她全然摸不著北,半句話都插不進去。不知這些盛贊從何而來,也想不出能飄往哪裡,只能就這麼木頭似的聽著。
皇後走到宴席中央七彩斑斕的波斯絨地毯上,仍拉著沈嫣的手。沈嫣身後跟著沈夫人、瑜妃、各宮娘娘公主、太監婢女,烏泱泱一條看不清尾巴的活人堆成的龍。
皇後娘娘走近一步,輕輕摸著沈嫣發髻上的金步搖,慈愛而悲憫,“嫣嫣,陛下說了,你是太傅唯一的骨肉。他定要把你放他眼下,好好照顧好了,這才放心。”
沈嫣渾身顫了一下,什麼是“放在眼下”?皇帝陛下,是要納她嗎…可陛下不是年過不惑了嗎?最年輕的妃子,好像就是瑜妃了…瑜妃都快要能夠當她娘了!
沈嫣撲通跪下,大拜在地,“臣女不敢!皇後娘娘……”
“這是陛下的意思,有什麼不敢的。”皇後娘娘的聲音帶著一種喜氣洋洋的笑意,“陛下說了,他別的沒有,唯有幾個不成器的皇子。嫣嫣呀,你自個兒選一個吧。安心留在盛京,讓陛下和本宮好好照顧你。”
沈嫣心頭大石一落,後怕得頓時生出了一背的冷汗。沈夫人在她身後跪地大拜謝恩,沈嫣閉了閉眼,呆呆地第一次抬頭望向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