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瀲又點了點頭。六皇子小聲說,“瀲姐,下課了我帶你去禦花園玩,池裡最近生了一大群小鴨子,毛茸茸的,路都走不穩,可好玩了。我偷偷藏一隻給你帶回去。”
林瀲想了想,“那個,明宇,什麼叫解書啊?”
六皇子哈哈笑,“就是說,古人寫書自己沒寫明白,夫子講書自己沒講明白,學生聽書自然就沒聽懂了。於是夫子問學生,這句什麼意思呀?學生也問夫子,這句什麼意思呀?這就是解書。”
林瀲理解不能,“那…誰知道這些書在講什麼呢?”
六皇子無奈地看著她,“傻不傻,肯定沒人知道啊!有人知道的話,那幹嘛不寫本書把這些都講明白?”
“那,下次夫子再叫我解書,我怎麼辦?”
六皇子理所當然道,“亂答呀~你解不出來,大家才會說夫子辛苦了。讓大家敬重夫子,是學生的責任!在其位,謀其政,現在懂了吧?”六皇子嘿嘿一笑,“然後夫子就會獎勵你出來看鳥兒曬太陽啦~”
林瀲不敢茍同,“可是我看夫子挺生氣的,不像在獎勵我們啊。”
六皇子耐心道,“害,不怪你迷糊,我有時也迷糊。他們大人就是這樣的,愛得深…呃,罵得狠。我父皇也天天逮著我罵呢,我母妃說,父皇最愛我,所以罵我最多,然後她也開始罵我。你在家也常被罵吧?”
林瀲默默垂眸,老爺夫人從來不罵她,但也不跟她說話。從前是姨娘罵她最多,罵不解氣還會打。後來就只有長姐和昊宇姐,很偶爾地,會重重地說她幾句。但也不兇,算不上罵。看來沒人愛她深得要罵她。
六皇子看著她的臉色,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呃…沒人罵你呀?沒關系呀,我們倆互罵吧,好不好?來,你先罵我一句!”
自那以後,三年過去了,林瀲可算是大有長進。如今不但知道什麼叫解書了,還解得被獎勵了沈大小姐一路的哈哈抱抱誇誇小寶貝兒,兩人衣衫不整且談笑風生地從馬車上下來,快步從側門進了林府。沈家母女和阿堇回了林夫人的院子,林瀲牽著小青蹦噠噠地回了她的氣派丫鬟房。
這廂林瀲回了房間,火速做完了今天夫子佈置的功課,把一書案的彈弓、小木栓、小卯榫全撥到抽屜裡,攤開幾張大宣紙就開始練字,萬法皆緣、皆緣、緣、緣、緣……那廂沈嫣一回房就翻出兩個黑漆描金盒子,開了鎖,左右一翻,每個裡面各三屜。沈嫣一層層地抽出來擺在桌子上:耳墜不要,要是她沒看錯,林瀲根本沒穿耳;手鐲不要,林瀲好動,手鐲容易磕磕碰碰的。還是頭飾好,她用得上。
頭飾的話…沈嫣一眼掃過去,珠花華麗嬌貴,林瀲的衣服很難配;步搖對體態要求嚴格,林瀲動作一大,那步搖甩得跟劍墜似的,又得讓人說穿龍袍不像太子。
簪子呢?
沈嫣一支支拿起來摸摸看看,金銀鏤花的太招搖,沒得還給林瀲惹麻煩;幾支玉的、瑪瑙的,玉色是好,但太易碎了。林瀲沒有自己單獨的院子,丫鬟房的門窗都沒鎖的,要是哪天被誰有意無意地翻出來給摔了,那小孩不得哭死……
阿堇輕輕拉門進屋來,見沈嫣皺緊眉頭,看著一大桌子的金銀首飾猶豫不決,跟要出嫁似的。阿堇一笑,“哎喲,準備見誰啊?看把你給愁的。”
沈嫣託著下巴抬眸,苦惱地盯著她,找茬嬌嗔道,“又被誰給纏住了?一回來就不見人。”
阿堇似笑非笑地瞥著她,“我還沒問你呢,今天宮裡發生什麼事了?馬車都給詔進去了,居然還是披著林瀲的衣服出來的。”
沈嫣垂眸,“原來你是去找母親問了。”
阿堇轉身倒了杯茶給自己,坐在桌子旁摸著沈嫣的首飾玩,“問你不如問夫人,你總愛大事化小,話說一半不說一半的。夫人那兒就齊全多了,而且得有人聽聽她說話,讓她全吐出來了,也沒那麼慌。”
沈嫣說,“我確實沒什麼事,所以也沒跟你提。我只擔心…”
阿堇捏起支掐金絲鑲珊瑚石珠花,“擔心人家,所以在這兒挑賠罪的呢?”
“不是。她今天這樣,我怕她以後不好過,”沈嫣嘆了口氣,“所以想著給她留個信物。以後若有什麼風言風語,她呆不下去了,希望她能想到我,還記得來找我。”
阿堇輕笑,“她現在也沒多好過,全府都合著當她不存在。如果不是陪著六皇子讀書,別人根本不知道林府還有這麼位小姐。就是現在伴讀了,客人來也還是見不著她,平常吃飯都在自己房裡跟小莊吃,一年到頭都踏不進林家主堂一次。”
沈嫣驚訝抬頭,“你從哪聽來這些的?”
阿堇噗哧一笑,“她身邊那小青,跟個篩子似的,懷裡抱著一堆事,拍拍,漏一堆,再拍拍,又漏一堆。我跟她從宮裡到府裡走這麼一程,還有什麼聽不出來的。”阿堇語帶嘆息,“我可算知道你怎麼對這小孩兒這麼上心了,每次逮著了林大小姐就問她的事,原來她是你上山之前救的。”
阿堇本是寒道山上的藥童,沈家見她懂些藥理,和沈嫣又玩得來,於是買下了專門跟著小姐。沈嫣體弱,早年被沈太傅動輒罰跪,後來守孝又跪了幾個月,終於跪傷了膝蓋,還是阿堇時不時給她敷藥泡藥澡地調理著,不然一入冬,沈嫣能整夜整夜地疼得睡不著。但阿堇畢竟是後來才跟她的,前面的事一概不知。
沈嫣搖頭,“不是我救的,是林淵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才把她從後院拉出來的。”
阿堇笑道,“這我也聽說了,林大小姐也是難得,為個庶女,差點連命都搭上了。聽說她那次躺了挺久的呢,林瀲天天去她房門前磕頭,就差沒割肉給她煎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