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貝洛蒙卻不覺得緊張。
他直覺感受不到對面的惡意,只是維持著一個隨時可以施法的姿勢,眼看著教皇將法杖負到身後、然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教皇完全放鬆了下來,甚至對他笑了一笑。
貝洛蒙選擇接受這份善意,也主動收回了架勢,出言問道:“冕下,您有話要說?”
教皇點了點頭,道:“在這一代聖徒中,我一直很喜歡你。勤奮,聰明,有靈性,真正懷有信仰,也真正願意聆聽,我知道你在尋找一些東西,也知道你不願深入教會的核心,我想,是因為你或許也明白。有些灰色、晦暗、不被光明和神聖所容的罪孽,滋生於人心,而對神和天使的侍奉,對神諭和信仰的傳達,卻偏偏會成為它們最好的矯飾。莫爾維德·恩克託說我虛偽、矯情,說得不錯,一個好的教皇會去主動控制這些,主動關心民生疾苦,真正聆聽和幫助世人。但我沒有。因為我要做的事情,反而需要它們。這是我的罪,我承認。“
貝洛蒙微微皺了下眉,卻沒有出言打斷。
“我也承認我在侍者一事上的失敗,這是難免的,在試驗的一開始,我已做好了失敗的準備。”教皇頓了頓,續道,“但是,我想同你說,我做的一切雖然失敗了,但並非毫無意義。你說,天使和魔王至少一方都需要人類,他們需要人類的供養,因此至少會保障人類的存續。這是對的,但這是大局,而不是人類的立場。”
“站在人類的立場上,只有掌握自己的力量,才能掌握在沖突中存活下去的主動權,而不是在沖突發生之前或之後,等待被保護或者被毀滅。天使、魔王,都不是人類,無論將選擇權交給天使或魔王的任何一方,都太危險了。這也是我最終選擇與魔王合作的原因。”
“我當然知道第一樞機主教是魔王的化身,與魔合作,是與狼共舞,弊端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這卻是我能避開天使的耳目,近距離、直接接觸神的世界開展研究的最快途徑。我們需要對神、天使和惡魔有更詳盡的瞭解,對世界和信仰系統的執行規律有更清楚的認知,才能從中找到人類自己發展力量的途徑,能讓我們與天使、魔王的力量比肩,甚至超越他們。”
“在天使被救走的那天,我就知道我的路已經快到盡頭了。”教皇緩緩搖了搖頭,目光重新落回到貝洛蒙身上,“所以我想把遺産拜託給你。我將所有的研究材料都封存在了這裡,這個位置將會印刻在你的心裡,我想請你繼承這些材料,繼續研究下去,直到有朝一日,為人類找出一條真正屬於人類自己的道路來。”
貝洛蒙望著眼前這個行將走入絕路的老人,這是他曾經真心尊敬過、也一次次叫他失望過的教皇冕下,這是隨手一揮便覆滅了恩克託家族的兇手,也是一個為了自己的目標不惜獻祭了無數人的法師。
“但是,這樣的研究……總有更好地進行辦法……”貝洛蒙艱難地開口,停頓了片刻,繼續道,“無論怎樣,無論為何,你都不該一面手握教皇的權柄,一面縱容包庇罪惡,你或許以人類為藉口說服了自己,卻依然無法改變你實際上抹滅人性的罪行。”
貝洛蒙似乎想通了什麼,他搖了搖頭:“我會如實記下你的想法,你留下的資料,我會封存。我不會繼承你,也不會啟用他們。至於你口中的課題,我會有我的研究路徑——”
他回望向教皇,堅定道:“我的路,必不與你相同。”
教皇沉默了半晌,最終微笑了一下。
映象陣法解除時,兩個魔王雙雙掠過他們的眼前,轟然撞碎了房間巨大的落地窗,滾到外側的平臺上以原身毆鬥起來。
莫雷沒有跟上去,只回到貝洛蒙身邊,警惕的目光望著教皇的方向。
教皇仍是那副微笑的模樣,稍稍向他點頭致意,便轉身看向了窗外。
莫雷將貝洛蒙拉著離他遠了些,貝洛蒙忍不住笑了一下,附在他的耳邊悄聲說了起來。
以魔王的姿態相拼,尤蘭輕易就將法卡打到暈厥,三兩下就讓它躺倒在平臺上動彈不得。結束後,尤蘭卻未化身回來,只遠遠望了他們一眼,便躍下平臺不知所蹤了。
就在尤蘭消失之後的片刻,剛剛才見識過的金光普照再次降臨,杜勒·法卡在聖光之中尖嘯著翻滾消失,包括阿特在內的兩位天使再次降臨,其中一位懸浮在平臺之上,高高俯瞰眾人,口稱神諭。
教皇毫不掙紮地接受了來自神的審判和絕罰,並允諾在天使的見證下盡快組織選舉出下一任教皇。
莫雷和貝洛蒙幾乎立刻便被阿特帶離了那裡,轉到夏利郡附近的道標與尤蘭彙合。
但即便是在那裡,他們依然能聆聽到神諭的內容。
這是史載以來的第一次,神諭回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際。
路面上到處都是對天跪拜祈禱的人,許多人都為自己親聆神諭而感動落淚。
教廷的威儀被重新樹立了起來,隨著教皇至卡梅爾一系的教會家族依憑神諭被驅逐或流放,教會的規章和信條被更嚴厲地推行,曾因憤怒和憎恨選擇遠離教會的人甚至陸續回返了一二。
莫雷和貝洛蒙的名字也在神諭中被提及,他們扶正教廷、消滅魔王、翦除奸邪的故事和功績因而家喻戶曉。在如此聲望之下,教廷和王室雙方都選擇為二人和他們的家族賜譽晉爵。
貝洛蒙還掌握了教廷最核心的秘密,這是卸任教皇留下的遺産,教廷裡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
但貝洛蒙明確拒絕了繼任教皇的殊榮。
他拒絕任何賜予,只提出了一個條件——
他要與莫爾維德·恩克託在上帝的見證下結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