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微笑道:“某來同殿下告個別。”
太子似意識到了什麼,低頭看了看自己透明的魂體,再抬頭時,表情已凝重了些許,他沉默片刻,終究嘆了口氣,苦笑道:“我一向知長頤君才賦異稟、不同旁人,卻沒想到還身懷通天徹地的本領。”
你笑起來,故意用帶著矜持的謙遜口吻道:“殿下過譽了,不過是一點兼帶的權柄,還稱不上什麼能力。”
這熟悉的感覺令太子不由失笑,神態也放鬆下來,只是眉宇間還帶著些愁緒。他著意看了看你的身側,問:“小四……可與你一同回來了?”
你點了點頭:“四皇子殿下驚聞訊息,便從駐地趕回,今日已在靈前守護了。”
太子苦澀道:“小四他,應該很難過吧?”
你也擰起了眉頭,沉鬱道:“四殿下哀痛欲絕,連日來失魂落魄、不言不語,如行屍走肉一般,我實在無計可施,只能勉力照顧,卻不知該如何勸慰開解。”
太子微微闔目,似隱忍著悲傷的情緒,片刻,忽而挑起了另一個話頭:“長頤可知,我為何要向父皇請旨,調你離京?”
你微微一怔,緩緩搖頭:“請殿下明示。”
太子道:“是小四請求我的。”
是啊。
你想,答案就是這般簡單。而你,居然一直迴避著,佯裝不知。
“那日遇險歸來,小四便向我提出了這個請求。”太子繼續道,“我本不答應的,因為這道旨意能帶給小四的,只有未來無窮無盡的風險和禍患,所以我堅持拒絕,但小四他,在我的房門外跪了一夜。”
你心裡也忍不住跟著縮緊,針紮也似地刺痛起來。
“我問他為什麼。”太子頓了頓,望著你,“他說,他對長頤生出了常理之外的感情。”
“他自以為會誤你,便不打算告訴你,也不讓我透露給你,他說他唯一想做的,只是設法保你的平安。他自知不得父皇歡心,就只能來求我,求我幫他來保護你。”
“我實在難以拒絕,便答應了。原本我該信守承諾、保住秘密的,但我還是存有私心。”太子有些慚愧似地微微低了下頭,又微笑著看向你,“長頤,我實在很慶幸,最後還有能與你交談的機會,不必讓小四的心意隨我一同埋入墳墓。“
你一直靜靜聽著,直到此時,才緩緩舒了口氣。在地府陰酷之地,竟生出身心暢快的感覺,彷彿埋在胸口的濁氣也隨之一併吐了出來。
權華對你的情意,你其實一直都能感覺到它。
在這半年來與權華的日夜相伴中,在權華的神態、語氣、選擇、做法和他說過的字字句句中,在權華全身心交予你的依賴中,你一直都能感受到它。
權華或許是有意隱瞞,但由內而生的情愫又如何能徹底隱藏呢?
你明明感受著,卻一直拒絕承認它的存在。
就像權華一樣。
你一直拒絕,是你覺得時機未到,你怕太過激進,權華會離你而去。
那權華呢?
你回望向太子,或許太子還可以再幫你一把。
“殿下,”你坦誠道,“我對權華,也是一樣的情感。”
太子似乎並不驚訝,只笑道:“你們的確給我同樣的感覺。”
他已徹底放鬆下來,眼尾眉梢也帶上了輕松的笑容,彷彿放下了全部執念,只餘最後的一句叮囑:“那我便可以放心將小四交託你了,長頤。”
你鄭而重之地應了諾。
在告別之前,你慎重地開口:“在橋的盡頭,殿下會面臨兩個選擇,可以保有今世的記憶,留在地府修成鬼仙,或者前塵盡忘,再入輪回。不知殿下更想要選擇哪個?”
太子轉頭看了看隱沒在黑暗中的佇列盡端,回身笑道:“我還是想再試一次,或許能遇到一個普通家庭,父母雙全,兄弟諧好,妻子相伴,平淡生活,能享受人世間單純平常的天倫之樂,於願足矣。”
你點了點頭,又道:“在此之前,我還想請殿下幫我個忙。”
你目送太子進入權華的夢境,又找來司命判官,盯著他為太子尋到了一個合宜的家世,才脫出地府,回歸陽間。
靈堂的燈燭還靜靜燃燒著,你微微眯了眯眼睛,昏暗混沌的視野漸漸清晰。
此刻還是深夜,萬籟俱寂,權華的呼吸依然平穩綿長。
你鬆了口氣,收回手來。
長夜漫漫,只望太子能真地讓權華重新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