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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經年
六月十八。
這應當是一年當中白日最長的一段時日,可是這日天還未露白,乾清宮中便已有內侍來往井然,侍候禦駕晨起洗漱更衣。
寧澈換上了一身青服,一條瑩白的玉帶自他腰間系過,清俊挺拔,如負雪蒼松。
“阿澈。”
寧澈回過身來,見夏綾一身素淨的走進來,肩上挎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身邊跟著小鈴鐺。
他溫和開口:“都收拾好了?”
夏綾點頭道:“嗯,我的東西不多,就隨身帶了,還有一些薇姨從前用過的衣物,我讓譚廠督幫我綁去馬上。”
這段時日,夏綾身子調養的精細,現下已完全康複,與從前無異。
寧澈莞爾:“那好,咱們出發吧。”
因這次移墳不動皇陵,禮儀與規制也就簡化了許多。隨扈的僅有貼身內侍,錦衣衛以及禮部和欽天監的數名官員,且禦駕此次並未乘輦,一行人輕裝簡行,騎馬直至昌平。可尤是這樣,林林總總加起來也要有幾十人。
到達楓露嶺山下時,天已大亮。寧澈不再允許內侍與官員隨行,只點了幾個心腹的錦衣衛跟著。夏綾帶上小鈴鐺,隨他們一起步行上山。
經過一夏雨水的浸潤,上坡上的蒿草長得有快半人高,在風吹下時起時伏。
夏綾提起裙子,每走幾步,就要抬頭向山頂上看一看。她止不住焦急的想走快一些,可離得越近,就更多些畏怯。這不是她第一次到這山嶺上來,她猶記的滿地荒草枯葉間那座小小的墓碑,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內侍佝僂著腰將墓碑上的塵土擦拭幹淨,望著碑上的那個名字,雙目潮紅。
那是夏綾想念卻再也無法相見的人。
或許是心裡裝的事太多,夏綾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倒在了地上。她還未來得及感覺到疼痛,便有一雙手穩穩的扶住了她。
“小心。”寧澈和煦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嗯。”夏綾有些沮喪的看了看自己沾滿泥土的裙擺,“是我太不小心了,不該讓薇姨看見我這樣不整潔的樣子的。”
“沒關系。”寧澈蹲下身,牽起夏綾的裙擺,將上面潮濕的泥土拂去,說,“這樣就好了,她不會在意的。”
夏綾低頭看著他的頭頂,彎下身同他蹲在一塊,忽拽了拽寧澈的衣袖問:“阿澈,你害怕嗎?”
“嗯。”寧澈沒有看她,低低應了一聲。
“我其實,也有一點。”
寧澈下意識的攥著夏綾的裙子,用力到指節有些發白。他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你會怕今日之後,此生都再不會與我相見嗎?”
夏綾心中不知緣由的恐懼在此刻忽然有了具體的形狀。
“是的阿澈,我怕,我很怕。”
“我跟你一樣。”寧澈笑了一下,聳了聳肩膀,“可是喬喬,我在想,我們可能需要用很久的時間去學會一件事,就是如何能同自己自洽。”
“自洽或許不是事事都得償所願,而是明知道瑕疵就在那裡塗抹不掉,卻依然能平和的生活下去。”
他站起身,順手也把夏綾拉起來:“走吧。”
這座山嶺並不陡峭,很快,那座小小的墓碑便出現在了面前,在蒼翠環抱之中,顯得格外潔白。
“薇姨,我們來了。”
夏綾走到墓碑前,安靜的跪下。
相比於幾年前來時的荒草遍野,此時的墓園寧靜安和,沒有一絲殘葉,顯然是被人精心打理過的。
夏綾平靜的看著墓碑之上“傅薇之墓”那幾個字,陽光從樹影之間傾瀉下來,婆娑搖曳。
“我來接你回家了。”
寧澈跪到夏綾旁邊,兩人皆沒有過多的言語,對著墓碑後那座低矮的墳塋,無聲的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