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義寒忙拱手揖禮道:“陛下請講。”
“朕要你上一道奏本,反對將我孃的靈柩遷入皇陵與先帝合葬。”這句話並不長,卻似乎耗費了寧澈很大的力氣。他緩了一會後才繼續道,“在這之後,朕會找人聲援你,借勢在朝廷上燒一把火出來。一旦這把火燒起來,剩下的事……朕便好做了。”
“但朕也知道,這件事於你無益。你若與整個朝堂唱反調,會被攻訐,會被彈劾,甚至還會留下沽名釣譽的罵名。你如果不願意,朕並不強迫你。今夜之事,朕就當沒有發生過,只是醉後說了些胡話,睡一覺便都忘了。”
鐘義寒沉默了片晌。至於是否會被同朝之人疏遠,他其實並不在乎,因他本就決意要做獨行者,並未奢求能在官場中得到何人的垂憐。只不過他心中還有一個疑惑,不得不問個明白。
“陛下,”鐘義寒拱手道,“臣鬥膽請問,陛下究竟是為何,改變了要將聖母靈柩安葬於帝陵的心意?”
為何。
寧澈慘然一笑。
“在黑夜裡走路的人,不管別人怎麼勸說,都不會意識到自己腳下的路是錯的。直到有個人,拼盡性命點亮了一盞燈,行夜路的人才知道,原來再往前一步便是懸崖峭壁。”
站在懸崖邊的行路人以迷途知返,可為他照亮夜路的那個人,又身在何處呢?
這話說的很隱晦,但鐘義寒還是聽懂了帝王話語中的含義。是有人以死上諫,逼迫君王改變了主意。
“陛下,這封奏本,臣願意寫。”鐘義寒深深彎身行拜禮,“只是陛下,臣該如何解釋這些宮闈秘事的來處,才能讓朝中同僚相信臣所言並非無稽之談?”
寧澈默了須臾,方開口道:“你便說,是內廷中一個姓喬的內侍,說給你聽的。”
此言一落,寂寂無言。
寧澈覺得有些累了,沒有力氣再多說什麼寒暄的話。他擺擺手道:“你退下吧。”
鐘義寒行禮後告退,就要快走出禦書房時,卻忽又聽背後人喊道:“鐘義寒。”
“陛下。”他站定腳步,回身拱手。
“朕……今日欠了你個人情。”寧澈站起身來,微沖他點了下頭,“多謝。”
鐘義寒低頭踟躕了片刻,忽又快步走回了禦案前,俯身跪下道:“微臣身為臣子,即便為君父赴湯蹈火,也萬不敢言承君父的人情。可是陛下,臣鬥膽,想跟您求個情。”
他目光懇切的凝視著禦案後卓然而立的帝王,後雙手觸地,俯身拜道:“內廷之事,臣自知不能過問,亦不敢過問。可念在臣與小喬公公尚有幾分同僚之誼的份上,臣想向陛下求個情,不論他如何觸怒了陛下,臣懇請您能留他一條性命。他……不是個惡人,臣期盼他能好好活著。”
寧澈垂眸看著那赤紅色官服上繡著的孔雀補子,忽而感受到一絲透頂的荒誕。
“鐘義寒,你是覺得,是朕要了她的性命?”
寧澈無聲的洩出一絲苦笑。
似乎也沒錯。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如果他能早一點改變心意,夏綾或許就不會在烈火中被壓在廢墟之下。
鐘義寒低著頭,看不見帝王的眼眸中,隱隱凝聚了淚光。
“你求朕要放過她。可是朕又該去求誰,才能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