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寧澈回過神來,帶動面前的珠簾晃得滴答作響。
禮部和欽天監所奏的這三個日期的黃歷,他基本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是不過腦子的選了擱在中間的那個日子。
六月十八。
禮部得了聖意,領旨謝恩,交由內閣至制敕房擬詔。待到詔書正式蓋上皇帝璽印後,一切便會塵埃落定,再無更改的餘地。
在聽政的後半程,寧澈都心不在焉的,左右也並無什麼太重大的事,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可是這心裡,總覺得好像被挖去了一塊似的,空洞洞,涼嗖嗖。
朝議結束後,寧澈並不想回乾清宮,他害怕見到在那裡等他的那個人。可穿著這一身冕服,無論往哪走,他都覺得自己掛著滿身的累贅。
想了半天,他讓抬輦的內侍將他抬去了文華殿。
寧澈在這裡躲了一會,看了兩個時辰的書,書頁卻連一頁都沒有翻過。他只是愣愣的看著紙張上的那些黑白文字,明明每個字他都認識,可連在一起時,他就是懶得去琢磨那些句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直至一聲“阿澈”,將他刻意平穩的心緒,撕了一條口子出來。
夏綾找上門來了,手中拿著一厚沓稿紙。
隔著遮掩半面的珠簾,寧澈覺得自己仿若一個蠢貨,他也不知道自己穿著這樣的衣服,在這裡枯坐了兩個時辰,到底該捏出一個怎樣的理由解釋才能顯得更合理些。
“皇上。”夏綾不蔓不枝的在他面前站定,眸色幹淨雪亮,“你聽前朝的那些大人們說了很多諫言,可今日我也有一些諫言,想請你三思。”
她還想最後再努力一次。
說著,夏綾將手中的那沓稿紙,雙手呈到了寧澈面前。
“紙上這些,都是我自己一筆一劃寫下的,我能想到的同薇姨相關的事。這其中有些是皇上你經歷過的,可還有一些是你並不知道的。”
夏綾說的不急不緩,可每個字都帶著力道:“皇上,我並不期待我的幾言鋪陳就能說動你改變心意,但是還是想請求你,可以花些時間看看這些紙上文字。我知道,薇姨因為她的決定改變了你的人生,可現在她的遺志也握在了你的手中。我不能傲慢的要求你一定要寬宥,畢竟你心裡的難過也非朝夕可以撫平。可我仍是存了些希望,即便你堅持一定要那樣做,也是因為你覺得這樣做是對的,而不是因為洩憤而冤冤相報。”
隔著眼前的珠簾,寧澈看夏綾的身影有些影影綽綽。有那麼一瞬,他忽而覺得夏綾像極了鐘義寒。
都是諍臣。
珠簾遮住了寧澈眼中顛簸不定的情緒,他向下看著說:“好,我會看的。”
“謝皇上。”夏綾斂衽,端正的對寧澈行了個禮。
從前只要一說到這件事,她就五內翻騰,糅雜了太多情感進去。而這一次,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以一個臣子的身份,做她覺得正確的事,進她認為對的諫言。
夏綾走後,寧澈才將頭上的冕旒取下來,交給近旁的內侍。
他終是忍不住,垂眼向夏綾擱在桌上的那沓稿紙瞥去。
當第一句,“宣明十六年”映入他的眼簾時,寧澈覺得自己的心霎時被一隻手攥緊了。
他如被燙了一下一般,立時將目光收回。
可他的思緒卻無可抑制的被拉回了宣明十六年,他只有七歲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還很矮小,就連浣衣局低矮的屋簷,他都覺得高不可及。
阿澈坐在炕上,左手攬著大橘,右邊坐著夏綾。傅薇坐在屋外煮粥,熱氣蒸騰起來,身影在白霧中朦朧柔和。
寧澈曾經以為,那些便是他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