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看到了刑部聯名的欄次。
在左侍郎的名字下,留有一片空白。沒有右侍郎的署名。
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寧澈將那些人名一個一個仔仔細細的看了過去,找了兩遍,沒有看到鐘義寒的名字。
他竟莫名覺得有一絲安慰。
在奏本全部展開時,近乎鋪過了他的整張書案。
寧澈抬起手,將指尖輕輕覆在了奏疏正文上。言辭懇切,字句鏗鏘,為他做成這件事,提供了足夠有力的理由。
只要他抬抬手,朱筆一落字,史書上便會記上一筆,他的父母恩愛和樂。他甚至都可以用此來騙過自己,他是被雙親愛護著長大的孩子。
簷外雨聲滴嗒不止,擾動著寧澈的心緒。
這曾經是他夢寐以求的事啊。
明明只差一步,他就能如願了。可是為什麼,卻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開心呢。
雨過天晴後,從地面蒸騰而起的水汽果然夾帶了一絲暑熱的意味。
明窗之下,夏綾坐在床邊,面前放著一本倭國文集。她一手託著腮,手撚書頁,看得極為認真。
前段時間被各種事情困擾著,讓她不得不暫放下了對倭文的學習,以至於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生疏了。但夏綾不想就這樣半途而廢,這段時間有了空閑,便把先前耽誤的功課都補上。
自開始力推海防建設後,寧澈政事上要處理的公務陡然增多,也就擠壓了他看其他東西的時間。但堅壁海防這事本來也是為了應對倭寇來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夏綾便趁著每天吃飯的時候將自己所看到的內容在飯桌上說給寧澈聽,兩人你來我往的聊著天,倒省了落在紙面上的功夫。
驀而有敲門聲打斷了夏綾的思緒,她起身開了門,見外面是譚小澄的徒弟小吳。
“夏姑娘,”小吳彎身見了禮,說明來意,“主子有急事去了文華殿,禦犬沒人看著,自個兒溜達進書房去了。奴婢們不敢攔,但又怕禦犬弄壞了機要奏疏耽擱大事,所以想請您過去看看。”
夏綾輕輕嘖了一聲。
她今日想多看會書,寧澈說正好有空跟小鈴鐺玩一會,便把狗子領去了乾清宮。
誰知道竟這麼不靠譜,有事要出去也得先讓人把狗給她送回來啊。反正她可不敢讓狗單獨待在自己房間裡,保不齊就有什麼東西得遭殃。
“小鈴鐺真是糟蹋他糟蹋的還不夠多……”
夏綾兀自抱怨了一句,趕忙小跑著去了。
進了禦書房,夏綾沒瞅見狗在哪,來回找了兩圈,才在書案下面瞧見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時不時的還左右扭上兩下。
“鈴鐺,出來。”
可喊了兩聲,狗子完全沒有想搭理她的意思。
夏綾不禁板起了臉,跪趴到地上,鑽到桌子下面:“鈴鐺,你幹啥呢?”
只見狗子窩在最裡面,兩爪抱著根骨頭,啃的正起勁。
夏綾突然悟了。要不然這狗東西跟寧澈好脾氣呢,它也知道跟著誰能討到肉吃!
“哎呀,你先跟我出來,到別地兒啃去。”
夏綾只得伸出手去拽鈴鐺嘴裡的骨頭,可狗子一護食,在桌子底下這麼一鬧騰,夏綾的後背頂到了書案下沿,嘩啦一聲從桌上掉了個什麼東西下來。
“嘶……”
夏綾忍著疼從桌子底下爬出來,見落到地上的是一封很長很長的奏疏。
寧澈桌上的東西因有時會涉及機密,她基本都不會刻意去看。可是這封奏疏,封面上所寫的奏請追封聖母莊穆皇後並遷靈柩入皇陵疏,讓夏綾無法視而不見。
夏綾顫抖著開啟奏疏,上面的一言一辭,簡直如刀子般劃在她心上,讓她喘息愈發急促。
而在奏疏末尾,在無數自詡為忠臣良將之人勠力同心的狂歡中,有一用朱筆落下的大大“準”字,猩紅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