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澈輕輕託著弟弟的頭,讓孩子平躺在軟枕上。他憐惜的摸了摸幼弟枯黃的臉頰,此時方覺出後怕來。
每次發病時,他都是從閻王爺手裡搶人。這一次又一次,萬一哪一回沒搶過閻王,他又當如何?
寧澈抬頭,正對上夏綾的目光。見她雙目濕紅,想必方才也是真的害怕了。
寧澈不敢循著這個念頭再想下去,他霍然起身,想出去透口氣。
夏綾跟在寧澈身後一起出去。
出門的時候,寧澈腳步有些踉蹌,險些摔了一跤。
他坐進圈椅中,雙肘拄在膝上,彎下身,將臉深深埋進自己的雙掌間。
“阿澈。”
夏綾蹲在寧澈跟前,抬起的手略滯了滯,最後還是覆在了他的發頂,摸了摸他的頭。
寧澈遲緩的抬起頭來,聲音沙啞:“喬喬,你幫我把譚小澄喊過來。”
譚小澄一直都跟在皇上身邊,根本沒離開過半步,聞言忙道:“奴婢在。”
“哦。”寧澈掐了掐眉心,知道是自己的心緒亂了。
“你去備輛車,在車裡鋪好軟墊,不要有任何雜塵。等明天,將成王送到昌平行宮去。”
頓了頓,他複說道:“這事你親自盯著去辦,別人朕不放心。”
“是,奴婢遵旨。”
天色已然黯淡,白日將盡未盡之時,最顯寂寥。
夏綾擔憂的望著寧澈,知道他這樣做是不得已,可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此刻的難受。
“喬喬。”寧澈拉了拉夏綾的衣袖,有她在身邊,他再怎麼說也比自己一個人時要好過些。
“你能不能幫我在這守一會?我怕三哥兒萬一醒了找不到人,一著急再犯起病來。我得回趟乾清宮,還有些事沒處理完。”
夏綾溫聲寬慰他道:“你放心去吧,我在這守著。”
寧澈點了下頭,步履倉促的走入夜色中。夏綾目送著他的背影,暗夜使他身上挺括的龍袍更顯威嚴,而腳上的鞋子,卻暴露了他此刻的淩亂。
回到乾清宮,何敬已在此當值等候。
“主子。”見寧澈回來,他簡直像見到了救星。
除工部呂尚書暈倒被抬下去外,內閣三位輔臣及六部九卿仍舊跪在禦書房中,勸也勸不走,還招一頭罵。這一個個的老大人年歲也都不輕了,要真跪出個三長兩短來,那全都是麻煩。
何敬雙手呈了一頁紙上來。
寧澈接過來看,見是今日盧英當庭寫的諫言疏。在這上面簽字落款的,除盧英本人外,還有兵部尚書,左都禦史,大理寺卿,通政使。
全都是刺頭。
可若不是刺頭,又如何擔得起秉正監察,清明言路的職責。
盧英今日還是輸了,且輸得並不好看。首輔次輔均未站到他這一邊,九卿當中也失了近半。
可寧澈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光彩。此時的他,已完全失去了同閣臣爭個高下的興致。
他懨懨將那頁紙放在一旁,吩咐說:“將楊閣老請過來吧。”
楊懷簡今年六十有八,若按歲數算,足以當寧澈的爺爺輩了。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跪了這兩個多時辰,雖然他的脊背依舊硬挺,可腳步難免有些蹣跚。
“老臣,參見陛下。”
寧澈無聲頷首,仍是給楊閣老賜了坐。
“楊先生,”寧澈單手拄著額角,“今日內閣所為,實在太讓朕失望了。”
“老臣慚愧。”楊懷簡拱手謝過罪,卻說,“可禮部尚書今日所為,絕非逞一時口舌之快。陛下所見到的臣子態度,也絕非閣部大臣的一家之言。陛下即位已有五載,非但無子嗣,如今甚至連中宮都已位缺。臣工之中已隱有騷動滋生,國本不穩,終究人心難定吶。”
“可這畢竟是朕的家事!”寧澈抬高了聲音,“今日是這一群外臣堵在朕的家門口,指著朕的鼻子幹涉朕的私事。老師不覺得,有些太過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