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起一側的身子,略俯下身,以離譚小澄更近些:“那朕來告訴你為什麼。”
“一個秉性正直的人,往往不會一帆風順,反倒會遇到更多的險阻。但這並不意味著,這種品質不可貴。朕將你提回來,也是想告訴你,堅守本心並沒有錯,一個人不應因剛直犯下的錯而被埋沒。”
正直的人。
譚小澄心中微動,皇上的意思,是在認可他嗎?
他有些不確定的抬起頭來,卻正看見,高座上的帝王也在審視著他。
這是第一次,譚小澄在與帝王對視時,心中湧起時不是畏懼,而是坦然。
“奴婢,謹記主子教誨。”
寧澈換了個姿勢,稍坐直了些:“司禮監中的秉筆掌印,都是在內書堂念過書的,唯有你是個例外。你若想在朕身邊待的長久,必不能總讓自己有這樣一個短板。”
這是戳到譚小澄的痛處了。他何嘗不想入內書堂,但無奈方入宮時便被派去了做雜役,此後也再無緣接受那些先生學士的指教了。思及此,他不由得有些自卑:“奴婢慚愧。”
寧澈的話並沒有說完:“所以朕想著,準你如內書堂去聽講。只不過,乾清宮的值你不能耽擱,且內書堂多是些年歲小的內侍,你在其中勢必會有些突兀,定是會比旁人辛苦些。朕看你的意思,樂不樂意去。”
“樂意,奴婢願意去!”譚小澄立時答到,甚至都有些忘了在禦前的規矩。他的心中隱隱騰起了波瀾,內書堂,他做夢都想去那裡念書啊。
“謝主子……”譚小澄深深叩了首,聲音竟都有些發哽。
寧澈嗯了聲,複說道:“待修習完了在內書堂的課業,你便去接了東緝事廠廠督的職。”
譚小澄腦子裡嗡的響了一聲,自己聽到什麼了,東廠?
他有些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奴婢,掌東廠?”
寧澈揚眉:“怎麼,你不願意?”
譚小澄搖了搖頭,有些發懵:“奴婢只嫌自己太過粗陋,擔不起此等重任,更怕辜負了主子的重託。”
“沒有人天生就是什麼都會做的。”寧澈語氣中多了幾分嚴苛,“東廠如今本就式微,你初掌東廠時,朕會讓莊衡先帶著你辦些案子。錦衣衛中本就有一部分該聽東廠的差遣,現在都在北鎮撫司壓著,對莊衡也是累贅。”
“另外,你一定要記住,你不是莊衡的下屬,無需事事都聽他的,也萬不可自輕自卑。東緝事廠和北鎮撫司,從來都不是誰從屬於誰的關系,你要永遠記得,東廠只有朕這一個主子,朕既然用你,就必然會信你。你不用刻意去模仿誰,也不要被曾經的東廠是什麼樣子所影響,按照你認為對的方式去做事,手裡既要握的起利刃,心中也要常懷著敬畏。”
及至此時,譚小澄方確信,皇上不是一時興起才想將廠督之職交給他的。
他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自從入宮做了內侍,他便將東緝事廠視為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但那也不過是因為,見過了宣明朝東廠的威風,想自己之後再也不受欺負而已。
而當廠督之職真正落到自己頭上時,譚小澄心中反倒沒有狂喜,而只是微瀾。
前路必定荊棘叢生,他也必會面對較之從前更甚的辛苦。可心態卻已截然不同,他竟沒有絲毫畏懼,而是整裝待發,從容踏行前路。
譚小澄俯身鄭重拜下:“奴婢必結草銜環,不負主子厚望。”
下值後,譚小澄站在乾清宮外梳理了片刻的心情。
他沒有立時出宮回自己的值房去,而是向東往仁壽宮走去。
在後殿與隔牆的夾道裡,小湯正守著爐子自己煮晚飯。
她只有一個人,總是吃的很簡單,無非就是煮一碗清湯面,再燙幾片青菜葉而已。
譚小澄躲在立柱後,悄悄看了她一會,沒有敢貿然打擾。
小湯煮好了面,雙膝並攏坐在小杌子上,抱著碗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她的吃相很乖巧,閉著嘴嚼的不出聲響,只不過唯有她一個人,顯得形單影只了些。
譚小澄背身倚在朱漆高柱上,狠狠壓了壓眼底的潮熱。
待小湯吃好了飯,抱著碗要去洗時,譚小澄方鼓足勇氣現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