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見他久久不語,夏綾有些擔心的喚了他一聲。
“哦。”寧澈恍然回神,終是喟嘆一聲,“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皇後既已認了她是自己一心求死,那方苒頭上的罪名,自是不攻自破了。
監禁這數月以來,她的行動雖不得自由,但皇上遣了禦醫來為她診治身上的傷口,又準許尚宮局每日派兩名女史輪流照顧她的起居。是以這段時日,方苒過得雖不算舒坦,但至少算體面。
因用刑的時候傷了筋骨,她現在走路還不甚穩當。夏綾安排了一頂小轎,將方苒抬回了乾東五所,扶她回到從前的住處休息。
方苒坐在床邊,看著夏綾忙忙叨叨的來回張羅,一會去開窗通風,一會出門去燒熱水,一會又吩咐隨行內侍去準備飯食。看到她健步如飛的樣子,方苒心中湧起一絲羨慕。
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由於上刑時傷的太重,時至今日她的十指上仍纏著厚厚的紗布。方苒微微抬起腕子,五指微攏,嘗試著比了個手勢。
是握筆的姿勢。
“綾兒。”方苒將夏綾喚過來,讓她與自己坐在一處。
“還是要多謝你,為了救我,辛苦你四處奔走了。”
夏綾搖了搖頭:“嗐,我不過就是跑跑腿,能有多辛苦。吃苦頭的到底還是你們。”
沉吟片刻後,方苒才又開了口:“嗯,你知道他,現在如何了嗎?”
這句話,方苒在見到夏綾的第一眼時就想問了,可又怕自己太過唐突,生生忍到了現在。
夏綾點頭,如實答到:“莊衡大人,他被皇上下了刑部大獄,至今仍在關押。”
見方苒立時面露焦急,她忙說:“不過你別擔心,皇上並沒有想真的治他的罪。況且刑部的鐘義寒大人與他相熟,鐘大人在詔獄時得過莊衡大人的照顧,此番在刑部大獄,鐘大人也必不會虧待他。”
方苒這才略安了心。
夏綾在她肩上輕拍了拍,以示寬慰,後低聲問:“苒苒,你同莊衡大人相識這事,怎麼從來都沒聽你提起過呢?”
方苒淺淡的抿了下唇:“綾兒,我的事你都知道,罪臣之女,身上總歸是有些不光彩的地方在的,不敢隨意攀附。而指揮使大人……他的過去亦是多舛,我哪能隨隨便便當做談資,說與旁人聽。”
歷此劫難,方苒仍只敢稱莊衡為指揮使大人,未曾逾矩分毫。
事已至此,方苒也無需再瞞著夏綾,徐徐講到:“指揮使大人,是在我們那一個風月館裡長大的,他娘親去世後,老鴇自然就盯上了他,要他去做那種生意。我們那管做這種生意的也叫,嗯,兔爺。”
夏綾微微詫異。她只聽莊衡說過,他出身微寒,但不知竟微寒至這般境地。
方苒有些難以啟齒,雙頰略泛了紅:“我那個家,府上正房的長兄,玩的一直有些花。他讓老鴇點了幾個兔爺送到府上來,供他玩樂,其中便有指揮使大人。那是他第一次被逼著來做這種事,可不知道用什麼法子,他逃了出來,但是逃的時候劃傷了腿,誤打誤撞的,闖進了我的房間。”
“畢竟是玩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正房長兄丟了人,也不敢在府裡大張旗鼓的找,於是我就把指揮使大人偷偷藏了起來。那時候也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但凡是被正房欺侮的人,都是我的盟友,出手相救自是情理之中的事。”
說到此處,方苒竟勾了下嘴角,似乎仍在為年少時的抗爭有些許得意。
“他在我房裡養了一個多月,腿上的傷才痊癒。後來趁著某一日夜色正濃,我就將他送出了府,讓他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回這地方來了。”
臨別之際,小庶女塞給小男倌兒一個錢袋子,裡面裝著幾塊碎銀,還有一枚的劍穗。錢袋子是她自己繡的,碎銀是她小娘留下來的,劍穗也是她親手打的。
彼時的小庶女,並沒有懷著滿腹樂善好施的慈悲心,畢竟她自己還都在緊緊巴巴的討日子呢。她只不過是希望,自己跨不出去的這道門,有人能替她走遠些。
比起花前月下情情愛愛,她還是更喜歡看這種逆風翻盤,自食其力的故事。而她自己,雖然現在翅膀還不夠硬朗,爪子也沒有很鋒利,但她依然也會不斷的抗爭,相信終會有振翅而飛的一天。
小男倌兒是一口氣跑出去了好遠,才發現自己的口袋裡竟多了這樣一隻錢袋子。曠野之中,他將錢袋子開啟,見其中還塞了一張字條。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看著手中的劍穗,小男倌兒忽而心頭一亮,想明白了自己今後的去路。
而字條上的那句詩,也深深刻入了他的心中,成了莊衡今後的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