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夏綾坐在紀瑤身邊,用溫水為她擦拭身體。這樣的事,從前她在照顧傅薇時也會經常做,所以十分熟稔。
打水進來的是個年輕女官,年齡與夏綾相似,眉目和善,看起來也是個踏實幹練的姑娘。
女官將帕子在銅盆中浸過,絞幹後遞給夏綾,又將用過的帕子放入盆中仔細揉洗。替一個完全不能動的人擦拭全身是一件相當累人的事,夏綾坐在床邊休息了一會,想了一想,今日當是尚宮局的人在殿中值守。
“你是尚宮局的吧?”她輕聲閑問道。
年輕女官頷首,淺笑說:“是,奴婢是司簿司的掌簿,現居正七品。”
“喔,真好。”夏綾點點頭,這殿中人聲太寂,她有心找人多說說話,漫漫長夜也不顯得那麼難捱。
“想必你平日裡做事也是細致認真的,崔尚宮才肯放心派你過來。”
掌簿低頭道:“姑娘過譽了。奴婢資質平平,只是能在做事時多盡心,心裡才能踏實。”
這樣的謙和讓夏綾對她平添了幾分好感,繼續說道:“那你認識方苒嗎?她現在也在尚宮局當差,是打算明年考女官的。你知道她會到永寧宮這裡來上值嗎?”
誰知一聽方苒的名字,掌簿竟殊然變色,欲言又止。
夏綾意識到不對勁:“怎麼了?”
“夏姑娘,”掌簿面露憂色,“讓皇後娘娘中了毒的那碗粥,就是方苒送進殿裡來的。她已被司禮監帶走問話,至今未歸。”
夏綾仿若被人敲了一棒子,整個人都懵在了原地。
“怎麼會?娘娘她難道不是……”
不是自己求死的嗎?
夏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由於紀瑤曾同她言及過生死之事,自從事發,夏綾就先入為主的認定,是紀瑤自己服了毒。
可回顧整件事情,確實從來都沒人說過,那碗粥裡的砒霜究竟是從何處來的。夏綾也的確不能貿然下結論,是紀瑤給自己下的毒,不排除另有其人的可能。
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方苒。
某個思緒忽而飛速一閃,夏綾周身的寒毛全都戰慄了起來。
如果,沒有查出下毒的兇手是誰,或者退一步講,真的是紀瑤想要自盡,在皇後自戕與找一個籍籍無名的宮女做替罪羊之間,為了維護皇家的顏面,這件事會如何了結?
方苒的麻煩大了。這絕不是隻被司禮監帶去問話那麼簡單,這是要命的事啊!
想到這層,夏綾匆忙起身,急急同掌簿道:“勞你幫我照看一下這裡,我要出去一趟!”
夏綾跑著出了永寧宮,剛拐到宮道裡,影壁旁卻突然閃出一人影,她沒剎住腳,與那人撞了個滿懷。
“小喬姐!”
“小湯?”
湯圓一把拽住夏綾,帶著哭腔道:“小喬姐,方苒姐被關起來了,你能不能救救她?”
她在這裡已經等了一整天了,守門的不讓她進去,看趕不走她,還揚言要宮正司的人來抓她。小湯沒辦法,只能蹲在這裡守,好在終於把夏綾給盼出來了。
“對不起啊小湯,我剛剛才知道這事。”她抓著湯圓的手問道,“苒苒被帶走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湯圓忍不住哭到,“萬歲主子是讓何掌印和小澄哥一起審的這事,小澄哥本想著拖一拖,讓掌印先不要用刑,可這件事實在太大了,他的能力有限,沒辦法只能送訊息出來讓我來尋你。小喬姐,方苒姐一定是被冤枉的,她不可能做出毒害皇後娘娘這種事!”
用刑。
夏綾胃裡擰個一樣疼了一下。司禮監的人同方苒非親非故,不會對她手下留情的。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怕是方苒的命已讓他們拿走一半了。
夏綾拽起小湯,提腳便跑:“走,我現在回乾清宮!”
在仁智殿西北,有一處名為馬房的處所,是內監奉旨拷打內犯之地。
暗室中,方苒手戴鎖拷,趴伏於地板上,氣息微淺。
笞,杖,拶指這些令人聞風喪膽的重刑,已在這有些瘦弱的姑娘身上過了一遍。囚衣上血跡斑斑,說她是脫了層皮,也毫不為過。
高窗之外的燈影晃動些許。方苒雙肩一顫,這滿身的新傷讓她格外敏感,風聲鶴唳。
是有人來了。
未幾,禁室的門果然被開啟,一雙青色官靴停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