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抽屜裡的白布是小湯給他備的。湯圓心細,雖說兩人在宮中時常見面,但衣冠之下的傷口終是不好相見。她便將幹淨的布條用水煮軟,曬幹之後捲成卷,就是備著萬一譚小澄受傷,他能給自己換換藥。
譚小澄用布條將自己腿上的傷口都包紮住,一層之後又加了一層,兩條腿各自粗了一圈。
他扶著床站起來,試著動了動腿:“喬,我一會換身衣服就進宮上值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夏綾皺了眉:“你都這樣了還上什麼值?你好好歇上一天,我幫你告假去。”
譚小澄搖了搖頭:“喬,我得去。”
“越是這樣,我越得顯得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然叫何掌印見到我今日告了假,這不是變著法的在主子跟前告他的狀麼?”他的臉色愈發蒼白,“且主子是個心思何等深沉的人?何掌印的心思他不會看不透,而我若只顯得可憐,主子也不過會覺得我是個沒用的奴才罷了。”
夏綾無言再勸,因為她意識到,譚小澄這樣做反倒是對的。他對這件事看得太透徹了。
帝王心,海底針。無可否認的是,阿澈他的確是個深不可測的帝王,且夏綾相信,在玩弄權術上,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優秀。
憑著對寧澈的瞭解,夏綾心中有些自己的猜測。
寧澈雖重用何敬,那是因為他畢竟也在跟前伺候了十幾年了,且沒犯過什麼大錯,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可何敬到底是先帝給他留下的人,他包括他手底下的人,仍是宣明朝那一套辦事的法子,且何敬在司禮監中一人獨大,怕是有讓寧澈用著不順手的地方了。
寧澈喜歡用的,是他用自己的路子帶上來的人,像莊衡那樣的。所以,寧澈是想讓譚小澄做個鑽頭,在唯何敬馬首是瞻的司禮監中鑽個口子出來,在潛移默化中讓司禮監按他景熙朝的路數來辦事。
而對於譚小澄來說,他就跟個蛐蛐一樣。若是能把常勝將軍鬥敗了,那他就會是新的心腹。而若是他敗了,那就扔掉換一個上來,最後得益的終歸是皇帝罷了。
若真是這樣,那譚小澄後面的日子怕是好過不了的。
譚小澄瘸著往門口走去,盡量忍著疼,讓自己看起來與常人無異。推門要出去時,他又回過身來對夏綾說:“喬,今天這事你千萬別跟小湯說,她心裡裝不住事,除了著急什麼都做不了。另外還有……”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一些:“還有就是,主子那麼喜歡你,他若知道你私下裡一再幫我,怕是也會覺得我無能。所以,喬,往後的日子,你能離我遠點就盡量遠點吧。”
夏綾怔在原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坦白講,她從未因為自己同寧澈的關系,就覺得自己比其他宮人高一等。畢竟從她進宮之初起,身邊熟識之人便全都是宮女內侍,即便後來寧澈做了皇帝,她仍是有私交不錯的內侍,比如王平。
對譚小澄,夏綾私心裡是真的拿他當朋友的。如今聽他口中說出這樣的話,覺得很是不好受。
她離開河邊直房,有些失落的往浣衣局走去。進了院子,小湯先迎了出來,有點奇怪的問道:“咦,小喬姐,你沒拿食盒嗎?”
“啊……”夏綾回過神來,她忘了還要給湯圓和秋鶴帶早點呢。
“小湯,對不起啊。”她此時看到湯圓便更加難受,卻又不能表現出來,“方才遇上點事,我給忘了。”
“噢,那沒事的。”小湯很懂事的笑了笑,“那我去煮點東西吃吧。小喬姐你等一會,很快就好。”
可她又湊近夏綾,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不過小喬姐,我瞧著秋鶴今日有些不太對勁。自打早上起來,她就坐在門口發呆,一動都不動呢。”
夏綾抬頭看去,果然見秋鶴坐在房門口,低頭抱著膝蓋,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走過去,蹲在秋鶴面前,輕聲問道:“秋鶴,在想什麼?”
“姐姐。”秋鶴抬起頭來,眼眶竟有些泛紅。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聲說:“姐姐,他動了。”
什麼?
夏綾怔怔看向秋鶴隆起的肚子,恍然意識到,裡面的那條小生命,以他自己的方式向這個世間問了第一聲好。
秋鶴抿了抿唇,對夏綾說:“姐姐,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