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譚哥,”她伸手給譚小澄借了把力,“你還行嗎?”
譚小澄臉色蒼白如紙,第一反應卻是想把夏綾推開:“喬,你怎麼還沒走?”
“我等你啊。”夏綾急道,“我這有車,我先把你送回直房去。”
“別,別。”譚小澄垂下眼,“你別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別管我了,這是夏綾今天第二次從他口中說這話了。
“小譚哥,你別逞強了,你現在這樣子,要怎麼回去?”
司禮監衙門在萬歲山以東,而譚小澄所住的河邊直房在西護城河外,這一趟少說也有三裡地,他現在這樣子,邁一步都艱難,怎麼走的回去。
譚小澄最終還是被夏綾勸上了車。
膝蓋一過血,撕皮掠肉一般的疼痛,更別提他腿上還有多少傷口。到下車時,譚小澄已經完全走不了路了,夏綾只能讓趕車的兩個內侍架起他,將他扶進了屋裡。
夏綾去幫忙打了溫水,又找了幹淨帕子放進盆裡洇濕,才將兩個小內侍都打發出去。譚小澄坐在炕邊上,咬著牙將自己兩邊的褲腿都挽起來。
兩條腿的膝蓋上,被碎瓷片割出了無數傷口,血肉模糊的一片,看都沒法看了。
夏綾渾身發涼。得多疼啊。
“喬,你別看了。”
譚小澄自知自己這兩腿傷難看的很,心裡頭卑微,但也不願意被人憐憫的注視。
夏綾鼻音漸濃:“藥在哪?我給你拿去。”
她知道,內侍身邊是常備著傷藥的,就是以防捱打挨罰的時候,這些藥能救個急。
譚小澄絞幹了帕子,去擦傷口溢位的血。對自己下手終歸是難的,他試探著碰了傷處好幾回,最後終是狠了心,一帕子糊在腿上上下擦了一把,疼得他渾身直發抖。
夏綾忍不住問:“小譚哥,他們為什麼這麼對你?”
譚小澄疼脫了力,不得不緩一會,雙手搭在床沿上,嘆了口氣。
“最近昭仁殿的藏書理得差不多了,主子便發了話,讓我去分一些票擬的批紅。”
這夏綾明白,司禮監之所以為內府第一署,就是因為其秉筆掌印有批紅的權責,這是同外政掛鈎的。所以即便是外官遇到司禮監的掌印秉筆,不論心中作何想法,面子上也會客氣三分。可譚小澄之前還常因為皇上不讓他批紅而憂心,這不該是好事麼?
譚小澄接著道:“就前兩天,何掌印讓我送一沓批過紅的票擬放在主子的禦案上,隨時預備著下發到內閣去。但我的習慣,凡經過我手的東西我都會看過一遍,有一封票擬是要戶部給山東布政司發一筆款子,我記得主子之前說過,這筆款子先不要批,但這票擬的批紅上卻寫的準奏。”
“那份票擬是李秉筆批的,我便抽了那份奏疏出來,私下裡去找他,讓他改過後再送回來便好了,大家都圖個平安。往日裡,已經批過紅的票擬除非是軍政大事,主子一般是不看的,會直接就讓人送到內閣去。可那天不知道是怎麼的,主子隨手拿那幾份票擬看了兩眼,竟立刻就發現其中少裡一份。他問我是怎麼回事,我不敢有隱瞞,只得把前因後果都說了。”
“沒想到主子竟然真動了肝火,雷霆大怒,將李秉筆叫過來問話,問過之後直接將人拖出去杖了,打完連養傷的功夫都不給,傳送他到南京孝陵做淨軍去了。”
夏綾抱臂倚在譚小澄對面的桌沿上,面色深沉:“那皇上將之前李秉筆手裡的那些活全都給你了?”
譚小澄點了點頭。
“這李秉筆私下裡一直管何掌印喊幹哥哥,他是掌印一手提拔上來的,兩人私交極好,之前掌印在主子面前還保舉他過多次。這事一出,連掌印都捱了主子的申飭,臉上很是掛不住。本來從我進司禮監以來,何掌印就一直不太喜歡我,再有了這次的事,更覺得是我為了將李秉筆擠兌走在主子面前告了狀。昨天也是我做事不太穩,不小心打碎了一隻筆洗,所以掌印便拿這個由頭往重裡頭罰了。”
夏綾聽得眉頭深鎖,其實道理很簡單,無非就是誰動了誰的利益罷了。
“小譚哥,我竟不知你的處境如此艱難。”
譚小澄默默低下了頭。處在這樣的漩渦中,他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掙脫出來。
他自己往傷口處上了藥,對夏綾道:“喬,你幫我在那邊的抽屜裡拿點幹淨的白布過來,多拿兩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