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現在在被導師剝削,正處於坐牢期,但總有一天會出去的,我現在已經接過一些公司的專案,一個五百強企業的老闆跟我談過,說很器重我,畢竟我是一個合格的打工人,也真心喜歡努力工作時自己的狀態。我很理解並且支援你用功,我可以跟你一起,我不會拖累你,和你沖突,而是會幫你解決競賽的問題,我們相互扶持。”
他抿唇片刻,繼續道,“我見過你男朋友,後來也稍微關注過他,他是不是家境還挺好的?他父母支援你們在一起嗎?他看上去有些天真,是活在象牙塔裡的型別嗎?他真的能夠理解你,願意以後跟你一起打拼嗎?你現在大二,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這句話,一個人只有先自我妥善才有資格談愛情。你跟他自我妥善的方式不同,你們不是一路人,而我跟你是。”
他靜靜凝望她,似乎要透過她的眼睛,抓取她靈魂的破綻。
“對不起,我知道現在這樣做不太好,但我還是想說,如果你對我上述的話有過一絲的動搖,”他說,“那就說明,我還有機會。”
陳憐望著他。
她感到有人在身體裡憤怒,有人在對著空白發呆。她眯著眼睛看,細看眼前的人,還有那些憤怒或發呆的人。她又感到很煩。
憑什麼要說一個人只有自我妥善才有資格談愛情。如果真是這樣,那她這樣,被命運和私心束縛住四肢的人,什麼時候才能自我妥善。
忽然,她閉上眼笑了:“我奶奶患癌了,我媽媽是老賴,你想跟我在一起嗎?”
母親在晚上十點終於打回了電話。她說她的手機整天不斷響,廠裡老闆讓她靜音,後來可能沒有電了,到家才發現,又跟小陳阿姨一家理論到晚上十點。
陳憐感覺自己的心神寧靜到極點,如同刑犯面對法官的宣判。死刑,無期徒刑,有期徒刑,她原本想什麼都無所謂了,但這一刻她還是蒼白地期望真相好過些。
她慢慢開口說,小陳阿姨來找她了。
母親停頓一下。她說她知道,小陳阿姨告訴她了。
沒關系,廠裡快發工資了。她說,又解釋起來:這錢是從小陳叔叔那裡借來的,他是個好心人,揹著老婆借了錢,也相信他們家會還上錢。但小陳阿姨發現後,硬說之前借現在借,沒完沒了,上門來鬧過,搶了母親的手機說如果不把借去的錢還來,就去騷擾女兒,後來被小陳叔叔拉回去了。
那天後,小陳阿姨還是要時不時打電話來,說她兒子買房了,錢不夠,對方姑娘要離婚什麼,母親每次都會接,跟對方磨,而今天小陳阿姨打電話母親沒接,以為她終於暴露本心要逃債,就一面打給陳憐作最後通牒,一面打算告法院。
過了會兒,陳憐問:那告法院了嗎?
她的聲音已經沒有波瀾。但就算有期望又如何,就算下一秒母親說要坐牢,她都沒什麼可反抗的。
但母親說沒有,被小陳叔叔攔下了。
陳憐低著頭,不斷應“好,好”。沉默片刻後,她又問:“媽媽,我還能讀書嗎?”
她什麼都不奢求了,什麼理想人生,什麼愛情,什麼自我,都不重要了,她只想還能不能讀書,她有沒有機會過一種正常普通的生活。她握著手機,感覺整個世界都顛倒得讓她厭惡。如果她連書都讀不了。她想,如果她連書都讀不了,她!……她就去搬磚。
母親這時候在電話那端笑了。
“當然可以。”母親慢慢說,“怕什麼,老家房子還沒賣掉呢。”
……哦。
陳憐突然感覺心裡最難受的地方疲軟下來。
她還有老家的房子。
她握著手機,低低笑了,她還是有底氣的,有老家的房子,哦,每年還能吃免費的橘子。就算沒有房子又怎麼樣,她有手有腳難道還會死掉不成。好半天,她嗚嚥了一句:“我們家究竟欠了多少錢啊……”
母親說了一個數字。
……陳憐想,它雖然看上去很多,但最終肯定也能還清。
她埋頭說:“……我一定會好好讀書的。”原來能讀書是件快樂的事。
“好。”
“我會有出息的。”
“好。”
“……如果,”她又開口,“如果,我是說萬一,我考砸了,校隊進不去,找不到好工作……怎麼辦?”
母親說:“到廠裡工作,跟我一樣。但要多打幾份工,補貼家用。”
“……好吧。”她說。她確實不是莊雪。
母親說:“那我先去忙了,你也好好安心。”
“嗯。”她說著,又抿唇,小聲道,“謝謝你。”
母親淡笑一聲,“好好讀書吧”,然後掛了電話。
命運的黑影站在她的面前,他們對視了。它輕捧起她的臉,撫摸著又匆匆離開,再一次放過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