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會兒,然後點開通訊錄,找到母親的電話,點開,把滾燙的手機貼到耳邊。
暑假的末尾,奶奶已經出院了,她身體各項指標正常,只要進行輔助性化療,防止它複發就好。一切已經在往好處發展了。十萬塊錢,是可能還有更多的欠款中的某個部分,但那又怎麼了,當時欠的錢不是也很多嗎,她們家照樣挺過來,每一戶的錢都還上了。
……為什麼要給她打電話,她為什麼要接這個電話。
“嘟——嘟——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
她結束通話,然後又撥過去。還是沒人接,再結束通話,再打。
……
就算真的還不上錢,她只是個學生,難道家裡就輪到她還債了?她就不讀書,去打工了?她這前半生努力白費了?再說,她也可以像小伽一樣,向社會求助,或者男朋友,他家那麼有錢,他的性格也不會放著她不管,她……
陳憐深吸一口氣,想冷靜下來。不斷的呼吸裡,身體確實平靜了,可是脈搏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劇烈,好像在沸騰。她這時重新拿起手機查,父母的債款會延續到子女身上嗎。網上說只要不繼承遺産就不會。她捧著手機,感覺似乎鬆了口氣,但渾身又冷得像要把思維都凍住。
……總之,母親不可能不還錢的,現在可能遇上什麼事了,過會兒再打也可以,被告到法院也無妨。她已經長大了,需要冷靜地看待一切。沒什麼可怕的,無論是什麼,她都只能選擇接受。
那天在醫務室確認莊雪無礙後,陳憐沒有過多停留了。她只是很快地回到觀眾席,繼續做她唯一能做的事——刷題。競賽題,專業課……只要是學習就好了,學習才能使她沉心,只有學習才那麼簡單,解出答案還能有快感。
原本坐在身邊的人從運動場地拍照回來,笑著想給她看看照片。
她抬頭,隔著陽光看他的面孔,模糊不清。這個人,生活在他一方淨土裡,思考些她根本顧不上的問題,追求她永遠無法擁有的人生,她這一刻仍然愛他,他……他是不幸的,可是又那麼幸運。她有些恨他。
——“說不定,我比你的男朋友更懂你呢……說起來他知道你是個什麼人,又有什麼家庭嗎?”
……
她笑著說“等晚上好嗎,我現在應該得去上課了”,然後背上包,趕去上競賽班。其實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但她想離開這個熱鬧到吵鬧的地方。
她期待的競賽班是沒有人的,是空蕩蕩的教室,除自己以外沒有第二個世界。可是她開啟門,卻看見裡面開著燈,隊長穿著洞洞鞋坐在講臺邊,面前攤著班上同學的一些作業。
明晃晃的光線落下來,散在他有些錯愕的臉上。
陳憐在門前站了片刻,還是走進班裡,坐到最後一排的角落,把筆記本從書包中取出。
膝上型電腦,這是當初她考上大學,母親給的禮物,三千多塊錢。她開啟筆記本,開始做題。
按鍵聲,“噼裡啪啦”地在安靜空氣裡響著。
“陳憐,謠言的事情我已經做過處理了,”隊長忽然開口,“有傳話嫌疑的人我挨個做了談話,你放心,不會再有事糾纏你了。”
陳憐感覺心裡很煩亂,皺起眉,這種事她已經隨便了。
“你現在就安心地繼續參加競賽,”
……安心參加競賽?她到底還能不能安心讀書都是個問題。
“如果再有問題,可以來找我。”
陳憐只回了句:“好。”
那邊終於消停了會兒。
但緊接著,腳步聲響起。陳憐抬頭,看見隊長走下來了,帶著黑眼圈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擔憂。
“……你那邊還發生了什麼事嗎?”他終於問了一句,像是百般困難後的試探,在界限的邊緣叩門。
她看著他。對方無法掩飾的關心在提醒她過於遙遠的瑣事。
緩緩攥起放在鍵盤上的手,她深呼吸:“我沒事,隊長,你別來管我,我有事會跟朋友,也會跟男朋友商量。”
他愣了一下。
陳憐沒再說話,低頭繼續看題。
但她又好像看不進去什麼。她不斷滾動著滑鼠,只覺得煩躁。
“我知道。”對方忽然說,“但如果你有什麼困難,還是可以來找我,題目做不出,也可以找我。”
陳憐皺眉,抬眼直接問:“你喜歡我?”
“……嗯。”
“可是我說了,我有男朋友,我非常愛他。”她說,“你這算是不道德的行為了吧。”
隊長看著她,開口,聲音平穩:“我只是覺得,我條件不算差。”他說,“我平常也算安靜,沒什麼女性朋友,不抽煙不喝酒不唱歌,喜歡做飯,會做家務,能生活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