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時說：“你到我的傘下來吧。”
她抬起頭看他，眼皮裡滾出一顆淚珠，視線才從模糊到清晰。眼前人漆黑的眼睛正靜靜望著自己，無盡透明的雨在他身後傾落，模糊了世界的背景。她點點頭，走進他深色的傘下，把自己的傘收起時，他伸出手臂攬過她的肩膀。她感到自己半邊身體一下被陌生的體溫包裹，而他抱緊她，用溫熱的臉龐貼近她冰涼的頭發。這個動作靜止了幾秒鐘，她不敢動彈，但僵硬的身體又不受控制地松軟。時間過去了多久，她疼痛欲裂的腦子已經變成一片渾濁又寧靜的空白。
“我們去那家奶茶店裡坐一坐好嗎？”他的聲音從頭頂慢慢傳來。
她微抬眼睛，其實什麼也沒看清，但點點頭。
他的傘已經很大，但好像塞不下兩個人。他用攬著她的手遮住她的肩膀，又把傘微微向她傾斜。
她忽然想，算了吧，時間就停在這裡，雨不要停，他也不會離開。她不想面對即將到來的已知了。這一刻已經足夠好了。
“叮咚，歡迎光臨。”
雨還沒有停止，隨著門被推開，奶茶店的門鈴響了。
店裡已經沒人了，他問：“喝點什麼嗎？”她搖搖頭。他於是點了一杯熱巧克力，然後帶她走進小小的奶茶店最靠裡的角落。
那是四個人的座位，他們並排坐著。他低聲說：“好啦，不要哭，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她抿唇。
……她是不想開口的，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他面對面地向她提問，因為就算她得到了自己奢望個答案，對她而言也是虛假。
可是她抬頭望住對方的眼睛，他安靜地注視她，等待她，已預備好要用他的寬容與善良來安撫她——她抱住腦袋深埋下頭。她一定會被安撫的，她那麼喜歡他，就算心底裡沒有她也一定會表現出被安撫的樣子，這樣他們又可以無事發生般地在一起。然而他就活該被她欺騙嗎？
“……王朝和。”她扯開嘴角，“我其實一直無法說服自己，為什麼你會喜歡我。”她說，“跟你相處以來，我從沒做過什麼真正值得喜歡的事情，烤餅幹，拍照，太平常太弱小了，我甚至還不能保證一直進行下去……你知道的，我脾氣不好，自私自利，缺點很多。但你都說跟我在一起，人做事總有理由吧，我，我其實也知道你不是那種隨意的人，可是……”
她停下，因為他再次伸手抱住她。這是一個擁抱，他矮下頭，與她齊平。
“你應該看到自己的優點。”他的聲音在耳邊清晰響起，“你很堅強，而且很純粹，你是值得被人喜歡的，好嗎？”
她側頭，捂住臉笑了，知道身體在享受早已預料到來的安慰：“這算什麼優點，就算有，對別人也沒有好處……”
“但我就喜歡你這些地方。”他說。
她安靜了會兒，忽而忍聲說：“……你還不瞭解真正的我。”
他輕撫她的背：“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一個人會真正瞭解別人，他們也不瞭解自己。”
她深深弓起肩膀，發白的手緊攥起拳：“你錯了，我的情況不一樣，你不知道我之前曾經做出什麼事情，我！……”她從他的懷裡掙開，微微張嘴，急促地呼吸，可卻死死凝望他的眼睛。這一刻他還溫和地望著她。
……她停下了，硬生生咽回去。
良久，她勉強地笑一下：“算了……就這樣吧。可能你說的也對吧。”
“如果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吧，一個人消化是難以解決問題的。”他卻這麼說。
她笑著說：“不，我……”她望著他擔憂的眼睛，咬住顫抖的嘴唇。
“你會討厭我的。”她深呼吸一口氣。
他低眼溫聲道：“不會的。我喜歡你。”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她望著他仍舊柔和的笑容——就好像他喜歡的不是“她”，而是一層影子。
可那又如何，只要他還在身邊就好，不然她這樣的人還能怎麼留住他。是的，事到如今她必須編一個半真半假的謊話，比如她曾經跟朋友在競賽上陷入激烈的競爭。她可以隨意貶損對方，說小伽怎麼不好，因此自己有充足的原因與之在高考前斷交，對，小伽是因為她們關系破滅才影響了比賽……
……她望著他，眯起眼，終於又眷戀不捨地閉上眼睛，嘴裡念出：“我高中，曾經傷害過一個人……我們一起參加競賽，她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但我嫉妒她，就篡改了她的比賽資訊！我……”她說不下去了，撇開頭去，不再注視他。
到此為止了，誰都會更喜歡“好”些的人，他更不會是例外。
“我其實知道的。”他這時開口。
她愣了一下。後來她又似乎有些迷茫，困惑。恐懼在另一個世界層層構建又反複剝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