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憐:在給你弟弟做家教。
過了會兒,他回訊息:辛苦老師了。還發來玫瑰花和抱拳。
陳憐憋不住,在工作期間輕輕笑出了聲。
除夕那天,陳憐跟母親回到鄉下老家。
老家對她來說是一個神秘的詞。她小時候喜歡回去,初中的時候隱隱不想回去,如今已經把“回老家”當作和“人需要吃飯睡覺”一樣的習慣。
家裡欠的賬在前一年終於還清了,老人們都很高興。爺爺特別去買了只公雞養在院子裡,說要露一手煲雞湯。陳憐一到家,就看見那隻公雞不知怎麼地就上了晾衣架,單足立在杆上,目光炯炯、正義凜然地和她對視,然後很兇地喔喔大叫。
陳憐不會跟一隻快死了的公雞計較,走進大門裡。
奶奶得病後又出了車禍,走不了路,只能呆在床上,腿部肌肉已經萎縮了,整個人瘦瘦小小的。她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房間裡電視放得“嘩嘩”響,陳憐走到身邊也認不出,“小儷啊”地叫了一聲。
陳憐叫了聲“奶奶”,她才緩緩“噢,是憐憐”,然後開始每次都會問的問題:“憐憐,飯吃過了嗎?”
“吃過了。”
“餓不餓呀,那邊有餅幹和牛奶。還有橘子。不是自己家種的,鄰居送的。”
“我剛吃了飯,現在還不餓。”陳憐笑著說。
“不要客氣的。”
“誰跟你客氣,我餓了就去吃。”她哄小孩一樣。
父親在和奶奶同一場車禍中去世了,臨死前要母親好好照顧爺爺奶奶。母親是孤兒,便將二老當作親生父母。
母親在廚房忙活,爺爺還沒回來。陳憐去廚房幫忙的時候,母親說隔壁有新鄰居了,爺爺去串門。
天知道鄉下有新鄰居是多難。天知道他們這欠債出名的一家在除夕串個門多難。
廚房的打雜基本完成了,陳憐被錢儷催出去看書,她便回到奶奶的房間——書包擺在那裡了。
一進門,她便看到散在床上的小袋橘子。奶奶低著頭,整個人都縮成一團,手裡捧著一個青黃皮的橘子,正遲緩而吃力地剝著。她患著嚴重的糖尿病,所以手指浮腫,似乎難以彎曲,像一根根小白蘿蔔。
房內的燈泡還是老式的,光線昏黃。陳憐望著奶奶深深弓起的背緩緩起伏,將最後一片青黃的皮剝去後,開始緩緩地撕白絮。
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說什麼也不肯吃爺爺奶奶種的橘子,喂到嘴邊也不吃,讓他們很難過。
後來他們才弄明白她不是討厭橘子,而是討厭橘子旁邊的白絮——它們苦苦的。奶奶就會在每次吃橘子的時候,把白絮一條一條地都剝完,再遞給她。
好像察覺到她的進入,奶奶緩緩抬起頭,陳憐知道那雙迷濛灰暗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憐憐?”奶奶試探著問,聲音細弱。
但這次對了。
“嗯。”陳憐笑著應了一聲,走上前去,“要吃橘子嗎?我給你剝吧。”
奶奶把手裡剝到一半的橘子遞給她,卻搖搖頭。
“給你吃的。”奶奶努力地用普通話講道,“眼睛,看不清。白絮,你自己拿掉。”
陳憐愣了一下。
她接過橘子,似乎沉甸甸的。
“以後我自己會剝的……”她聽見自己說。
“不剝好,你不會吃。”奶奶似乎笑了笑,口齒有些模糊,“我知道。從小就,這樣。”
爺爺回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吃晚飯了,高高興興地說新鄰居邀請他們一家飯後去打麻將。他用粗糙的大手握住陳憐的肩膀:“憐憐,你跟你媽媽到時候和我一起去。”
“奶奶呢?”陳憐愣了下。
爺爺說:“就去一會兒,你奶奶也高興著呢。”
“……可我不會打麻將啊。”
“沒事,到時候爺爺幫你打。”爺爺搓搓手,自豪並且語重心長,“你長這麼大,打麻將總要學起來了。”
“媽媽同意我去嗎?”她已經能想象母親皺眉的樣子了,甚至能說出母親的解釋:“憐憐得好好讀書,哪裡有空幹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