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接近尾聲,顧鶴庭帶著冷玉修提前離場,沒有從正門。轎車早已停在後門,難得的,顧鶴庭親自開車,以最快的速度駛離議事園。
起先,冷玉修以為顧鶴庭會送她回家,可開了一半,卻發現路不對,車子朝著城外方向,越開人煙愈加稀少。
冷玉修坐在副駕駛上,看著車外快速倒退的街景,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顧鶴庭雙目緊盯著前方,一眨不眨,側臉弧度在月影中緊繃,神色並不放鬆,“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冷玉修:“你不是說沒問題的麼?”
“按原計劃是的。”顧鶴庭說,終於偏過頭看了身旁的人,沉聲道:“可我剛剛看見穆念芝了。”
“穆念芝?”
三個字,一下將思緒拉回到五年前的夜晚,如夢魘般不斷侵襲著她的回憶,緊繃的弦在瞬間崩塌,築建的心牆頃刻之間崩塌,耳畔是震耳欲聾火燒的聲音,空氣灼燒叫人透不過氣來,腹部跟著隱隱作痛,冷玉修甚至感覺雙腿間有黏膩溫熱的液體淌過,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猩紅色。
“玉修~玉修~”顧鶴庭的聲音宛若從遙遠的天際飄來。
冷玉修回過神,渾身冒著冷汗。
察覺到她異常,顧鶴庭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伸過來緊緊握著她的,卻摸到一手的汗。
“不舒服麼?”
冷玉修不想逞強,整個人窩在座椅裡,鼻音濃重,“嗯。”
顧鶴庭又問:“想起從前了?”
“是。”
空氣靜默下來,顧鶴庭的呼吸明顯的粗重了幾分,這個問題好像一個真空,很少被刻意提起,可並不代表不存在。很多時候,越是不被提起的,往往才是最無法跨過去的坎。顧鶴庭沒有親身經歷那個夜晚,年少沖動,他負氣離開了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卻不曾想,這一走,便再也回不去了。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如今又出現了。
“穆念芝好像認出你了。”顧鶴庭又說,“玉修,我不敢冒險,必須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
冷玉修笑笑說:“我知道的。”
“可能會有些難熬,我也不能每天來看你。”
“沒關系的。”她說。
越是如此,顧鶴庭越覺得愧疚,“對不起,還是把你牽扯進來了。”
“真的沒關系的。”冷玉修想了想,問道:“鶴庭,那份名單是不是很重要?”
“是。”顧鶴庭眼中旖旎散去大半,嚴肅起來,“這關繫到很多同胞的生死。”
“同胞?”冷玉修隱約感覺到顧鶴庭所說另有所指,“鶴庭,你到底在為誰做事?”
轎車猛然一個剎車,冷玉修因為慣性沖了出去,險些撞上擋風玻璃,再次坐穩的時候,顧鶴庭正以一種難以言狀的眼神看著她,“我只是在做我認為正確的事。”
不似平時的桀驁不馴,也完全沒有上位者的姿態。他的眼眸平和又堅定,在一望無垠的黑暗中,萌生出無限嚮往的光芒,像黎明初升的太陽。
在這一刻,冷玉修感覺自己在他身上看到了神性。
車子再次發動,沿著崎嶇山路繞了很久,在冷玉修昏昏欲睡之際,終於停了下來。
車門開啟,冷風灌了進來,趕去些許睏倦,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古色古香的宅子,和姑蘇的老宅有些相似。
兩人進了門,一路朝裡走,中式的宅子大多異曲同工,亭臺樓閣,假山池塘。正值初冬,清冷的月下,滿池寒水映照出殘荷清骨,蓮蓬垂著頭沉下水底,等待著來年萌芽。蒼黃之上,向死而生竟有別樣美感。
如今局勢動蕩,戰亂一觸即發,冷玉修感慨,這個國家的命運似乎與這一池殘荷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