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緹,那件裙子如此獨一無二是因為那是您的朋友們為您準備的。”龍川忽然看向帕沙,“或許,您可以給他們寫信,告訴他們這一切的經過?”
信奉母神的教會最不缺的就是筆與紙。
“我毀了他們為我準備的驚喜,他們會生氣嗎?我不想被他們討厭。”諾緹對於寫信又心動又擔憂,“而且,我不會寫信……”
“你不會寫信?”作為母神的眷者,帕沙深感自己的失職,“小羊崽,我完全可以教你。”
“那就麻煩先生您了。”龍川微笑。
不知為何,帕沙總覺得自己被佔了便宜,這位“商人”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在零投資的情況下獲得了最為樂觀的回報?
但沒等帕沙開口要價,龍川又開始解釋寫信的意圖:“書信能讓你們連線彼此,你應該有好久都沒有見到過他們了,你可以在信中寫下你的見聞,你的快樂,你的悲傷,你可以將你的一切與他們分享……然後,你就會得到一件和之前一樣的裙子。”
船長在拍著胸脯向他擔保。
於是,下一站,母神教會。
和大地律法教會一樣,供奉萬靈之母的教會並沒有像蒸汽瓦特教會那樣擁有特定的姓名,它甚至不是一棟單獨的建築,而是科賽郡公立圖書館的三層。
母神教會每年的三分之一經費都用於圖書館的建設,這棟建築共有三層,設計對稱,外牆上刻有精緻的鏤空浮雕,比諾緹在科賽郡所見過的所有建築都要更為典雅恢宏。
進入大廳,便能看見中間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數十張顏色明豔的桌椅,兩側則是高大的木製書架,不少市民正流連於書架與桌椅之間,或是閱讀,或是記錄,認真專注。即便周圍沒有“禁止喧鬧”的示意牌,整座圖書館也籠罩在一種安靜的氛圍中,諾緹能聽到的,只有翻書聲,寫字聲,和他們自己的腳步聲。
眼前這位母神的眷者,教會的懲戒修士,深度五水準的作家,帕沙從一踏入圖書館開始,就好像在警惕著什麼,帶著他們特意繞開人流量大的主樓梯,從緊急通道的樓梯來到了三樓。
“先生,難道是我的原因嗎?”注意到帕沙的反常,龍川面露難色。
“私人原因。”帕沙輕聲回答,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回頭看了龍川一眼。
應該是帕沙發現了龍川在隱瞞的事,諾緹心想。
避開來來往往的修女,帕沙領他們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與其說是辦公室,這裡更像是一間小小的書房,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藍墨水的味道。和維薩裡那裡塞滿教科書的書架不同,這裡的書架上擺放著的都是冒險小說,諾緹匆匆掃了一眼,看見了《小貓流浪記》和《人魚海盜團》,封面充滿童趣,更令人驚訝的是,作者筆名那欄都是暗礁。
帕沙坐進自己的辦公椅裡,從抽屜裡拿出了一沓信紙,每張信紙的抬頭都印著萬靈之母的象徵符號,一隻較為抽象的羽毛筆,泧語中生靈的單詞簇擁著其筆尖。
“坐吧,隨便寫,偉大的母神啊,教會送給人們最多的就是各種紙筆!”
諾緹坐在了書桌旁,手上被塞進了一支羽毛筆,帕沙彎著腰,耐心地矯正了他的握筆姿勢,開始了他的寫信指導。
第一行寫“敬啟,親愛的人們”,結尾寫“此致,順祝時綏”,中間可以寫他任何想寫的事,他可以將一切的不滿發洩在上面,也可以將一切的快樂記錄在上面。
“寫吧,暢所欲言,我會幫你郵寄,只是費用需要你出,一隻機械信鴿的動力不足以跨國,大概需要一銀幣。”帕沙說著,遺憾地看向了龍川,“這價格本來可以更低的,直到那家本該欣欣向榮的物流公司突然破産。”
諾緹剛巧寫到自己為沒有保護好那件裙子而時常愧疚,聽到新的單詞,微微抬頭,正好看見龍川緊繃著臉,薄唇緊抿,失了血色。
“小羊崽,你們那應該沒有這種公司吧,這裡的商人為了將商品送到亞特斯的各個小島,往往需要購置自己的一批貨船,再配置好聖水,信物,驅逐汙穢的僱傭兵……多麼可怕的成本啊,這時,一位商人在此看到商機,說,將貨物交給他,他來負責運輸,商人們只需要支付燃油費和傭金,甚至還有保險兜底,多麼實惠的選擇啊,開創這家公司的商人得到燈塔的垂憐也不奇怪。”帕沙話鋒一轉,“誰能想到,這位商人根本不是商人,而是一位船長呢。”
“不……不是一位,是兩位,我的確是船長,他也確實是商人,很抱歉讓您失望了,先生。”龍川神情有些恍惚,雙手在微微發顫,額上也淌下了一顆冷汗,卻依然將帕沙當成他的顧客,展現自己最大的敬意,“公司的所有盈利都已經拿去賠償那次事故的損失,我也已經償還了所有債務,很感謝您對我們服務的信任。”
“然後呢,你在這裡做隨行商人,是為了重頭再來?”帕沙並不買賬,仍要揭開那血淋淋的瘡疤,“你的船員們呢,船長?”
“帕沙,別再說了。”諾緹試圖忽略那在舌尖作祟的虛幻的味覺,“他因此痛苦。”
像是快要裂開的糖果罐,諾緹已經聞到了甜甜的香氣。雖然,他知道不應該拿人比作食物。
“那他最好長點教訓!”帕沙痛恨商人們為了錢財不擇手段,枉顧性命,在他眼中,龍川也是如此,“為了節省時間,三番五次穿過鬼哭海峽,最後一次自食惡果,遭到塞壬入侵,全船十二人,只有你一人存活。”
“帕沙,你會寫列爾語嗎,我不知道怎麼翻譯燈塔。”諾緹呼喚著他的寫信指導。
年輕人垂下頭顱,目光空洞地望向地板,這一刻,他不再是商人,只是一個無法背負失敗就膽敢邁向未來的年輕人。
“看,年輕又狂妄的商人,你根本沒把上次失敗當回事,還想重啟你的事業,你甚至都不敢夢到你的船員們吧?”帕沙再度質疑諾緹選擇他作為自己隨行商人的決定,“如果僱主是我,我早就解僱你了,為什麼非得當商人呢?”
說完,帕沙總算放過了年輕的商人,開始幫諾緹翻譯一些亞特斯地區特有的單詞。
為什麼非得當商人呢?
龍川眨了眨眼,眼前劃過許多面孔,他的商會會長父親,他曾在街頭流浪的母親,家裡那些從不願意正眼看自己的兄弟、姐妹、管家、傭人……以及一直願意支援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必須得成為商人,並且要成為比“商人”更為富有的“商人”。
只有這樣,他才能叫鄭龍川,才能繼承航標商會,才能實現他和比斯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