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與鏡中相遇的少年如出一轍的容顏出現在他面前,帕沙才意識到那是少年的名字。
問題是……映象的只有那張冷漠的,白淨的臉蛋。
就算邪神的視覺與他們常人不同,怎麼樣也不會把那宛若披了一層銀霜的長發與那孩子的棕發弄混吧?難道真如那孩子所說的一般,邪神拋棄了祂的眷者?
“您在疑惑我為什麼不消滅它?”人類的手沒入積雪深處,隨即映象如同黏人的寵物般斜倚在祂的掌心,羽毛似的睫毛撲閃著,寶石般的瞳眸將瑰麗奉給了擁有其的神明,羊蹄上的毛都柔軟了下來,享受這一切的邪神微微眯起眼睛,輕笑道,“我可捨不得吃他親手做給我的甜點。”
帕沙無法理解,他開始懷疑這些深淵的語言系統是否和他們有所不同。
在這期間,這邪神依然滔滔不絕,囉嗦得就像那些喜歡炫耀另一半的情侶。
“他這幾天都在生悶氣。”
“剛剛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他很害怕我吃了他,我可捨不得。”
……
帕沙無法攝入更多,只得打斷道:“您的新娘被困在鏡中,看著您和它相處,覺得您更喜歡映象,不要他了。”
純黑無光的眼睛深處竟迸出了一點星火,邪神微笑地問:“鏡中的他還說了什麼?”
帕沙深呼一口氣,按捺住渾身的雞皮疙瘩,複述道:“他說,如果你能進入鏡中救他,他就支付給你一個吻!”
“哈哈……這是一個願望,他終於願意向我許願了,當然,我會滿足他的。”邪神的笑容凝固了,毫無血色的肌膚下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湧動,快要鑽出皮囊。
這時,帕沙才發現,邪神腳下踩著的並非祂的影子,而是一大灘宛若黑洞般的淤泥,其中隱隱約約可見粗細不一,花紋不同的大小觸須。
接著,祂似液體般流入了那灘陰影中,迅速湧向了客廳角落,如果每個房間的裝潢相同,那裡應該放置著一面全身鏡。
來自深淵的氣息散去,帕沙後撤一步,才抵消了腿在頃刻間軟下去産生的踉蹌。
好險,剛剛差點兒就要吐出來了。
哪怕他是母神的眷者,如此近距離直視另一位深淵,也會感到由衷的反胃和惡心。
不過……祂似乎還遺忘了什麼。
那名少年的映象還在此處。
當帕沙意識到這點,與那雙黯淡無光的緋眸四目相對後,對方微微咧開嘴角,扯出了一個堪稱驚悚的微笑。
“謝謝你,將祂引進來了。”
說著,他伸出左手,攤開掌心,無數鏡子碎片從皮下鑽出,在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嚓聲中,組合成了一柄長劍,滿是碎片縫合在一起的裂紋,卻依然有著鏡子的晶瑩剔透,反射出無數帕沙愕然的眉眼。
“左手……剛剛也是左手……”一眼就看見了握住武器的慣用手,帕沙恍然大悟,不論是眼前的少年,還是剛剛在鏡中相遇的少年,全都是祂所製造的映象。
“嗯,我對你說謊了,我本來不會撒謊的,要怪就怪某位滿口謊言的聖子。”
映象踏著羊蹄,腿部肌肉緊繃,一瞬間迸發而出的爆發力使他化作一陣勁風,剎那間就來到了男人後頭,將那柄刀刃架上了男人脖頸。
“娜西,正如我們約定的那般。”少年望向901房間,那裡緩緩走出了一位以面紗蒙面的貴婦人,“我控制住了他,你幫我控制住耶撒萊恩。”
鏡中。
純黑的邪神輕輕降落在一面已然破碎的鏡上,底下是不可名狀的汙染,周圍是不可捉摸的黑暗,虛幻的空中漂浮著若幹鏡子,每一面鏡子中都映照出了不同的人影。
他們在早起時洗漱,在出行時打理,在晚歸時淨身,有時眉毛上揚,咧嘴微笑,有時眼角下垂,抿嘴沮喪,四季變換,歲月流轉,在微不可查的角落,鏡中的他們又不知不覺多了一抹皺紋,少了一根頭發。
鏡中可映照出人的短短一生,亦可映照出世間萬物。
“粗糙的本源,像是從某位口中不經意流出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