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蝶找上山來時,見沈夜雨正使著鋤頭挖坑。坑旁有一口烏黑的,嶄新的棺材。蕭別情立在墳前,一動不動,寬大的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風而去。
忽然,遠山扯了一道紫紅色的閃電,緊跟著,雲深處炸開一聲雷吼,暴雨頃刻而至。
彼時,南珠自盡而死,諸事已了,蕭別情跟了沈夜雨來到後山。花小蝶擔憂蕭別情,本欲跟來,但心下對魏舟生出一種深深的自責感,便先行帶他回府,請老大夫給他清理了身上的傷口。將他哄睡後,眼見屋外烏雲沉沉,陰風徐徐,便知天要下雨,心中更為擔憂,便取了一把傘,挎了一籃子紙錢,上山來尋他。
到得山上時,正下起了暴雨,只見他渾身與被冷雨澆透。她放下了籃子,撐傘行至他身側。奈何她只及蕭別情肩高,便是踮起了腳,亦難替他遮擋風雨。這時,又有一陣怪風吹來,油紙傘“呼”的一聲被吹翻了去,她索性鬆了傘,與他面對面站著,一道兒淋起了雨。
蕭別情垂下眸子看她,輕聲道:“你來了。”
縱得知父母慘死,他依然是一副無嗔無喜,六根清淨的模樣,花小蝶卻見他眼光蕩漾,似一滴雨水落入湖中,漾起一陣漣漪。
他臉色在微弱的燈光映照下,蒼白得幾乎透明。花小蝶心中一陣悲哀,不由得握住他的手,輕聲道:“蕭大哥,你的爹孃終於永不分離了。他們在天有靈,一定會盼你歡歡喜喜的。”
她的手溫柔,他的手冰冷。她輕輕握住他的手,不多時,只覺他冰冷的掌心已漸漸有了溫度,就像高山上的積雪已開始融化。
蕭別情看了她片刻,眼神忽又飄向遠方,緩緩說道:“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生,合會有別離,無常難得久。得又如何?失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百年過後,雲煙俱散。”也不知這句話是說給花小蝶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正在他們說話時,沈夜雨已默默將蕭傷離下葬了。新墳和舊墳相互依偎,便似一對親密的情人。
他渾身已沾了濕泥,在墳前磕了頭後,起身對蕭別情道:“我會在此地,一直為他們守墓,直到我死。”
蕭別情看了看他,一句話沒說,轉身離去了。花小蝶見沈夜雨面相可怖,但心中已知他是個可憐人,並非壞人,心中倒也不懼他了,只抱拳道:“沈叔叔,告辭了,保重。”
語罷,轉身快步跟上蕭別情,問道:“蕭大哥,你要回梅花崖了麼?”
蕭別情頓住腳步,微微側身看她,略一點頭,輕聲道:“山下的人,太多,山下的事,太雜,我不再下山了,你保重罷。”
花小蝶聽他說“不再下山”,只道此生再也見他不到,鼻尖一酸,眼圈兒便紅了。
她強忍住淚意,輕聲道:“你借給我的錢,我還沒有還。”
蕭別情道:“不必還。”
花小蝶道:“你的恩情,我還沒有報。”
蕭別情道:“不必報。”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此時一陣風吹來,眼淚便如簷下雨滴般簌簌而落。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木雕,塞給蕭別情,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是送給蕭大哥的,我……我也盼你歡歡喜喜,一生無憂。”
滴答,滴答,溫熱的淚低落在蕭別情的掌心裡。
蕭別情見少女低著頭,默默地哭泣,心下忽然一活,便道:“你哭什麼?”
花小蝶忙伸手抹去眼淚,哽咽道:“沒……沒……沒……”一連說了幾個“沒”,忽覺心中悲傷不已,“哇”的一聲哭出來,說道:“我……我再……再也見不到你了麼?”
蕭別情聞言,靜靜地凝視她,說道:“你想見我?”
花小蝶低著頭,說道:“嗯……”
蕭別情道:“你若想見我,我便來見你,有什麼好哭的?”
說著,伸出手掌,只見他掌心裡躺著一個打磨得光滑的木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