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但是我叫好車了。”她平靜地道,甚至微微一笑。
她的溫和禮貌換來的卻是他一雙濃眉攢得更緊。
——這人為什麼還不走?
溫宜覺得有些不耐煩,面上的笑容也懶得再佯裝,索性漠然地佇立在原地,扶著阿ay,心中默默數著:一秒……五秒……十秒……
“上車。”他卻已經下了車,繞過來開啟了後座車門,深邃的眼盯著她,隱約有怒氣。“溫宜,別那麼幼稚,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一股暴躁火氣直沖上胸臆,剎那間她幾疑自己的胃穿孔又犯了,酸水直溢,滿口都是鹹苦澀味。
幸而這時候阿ay短暫地恢複了清醒,醉眼恍惚地看著這一幕,搖搖晃晃地嚷嚷:“嗝……誰、誰要坐你的臭車啊?老孃也有車……誰稀罕你們這些混蛋,惡心!滾滾滾,通通給老孃滾!”
他臉色有些不好看,眼帶疑色地看向溫宜。
“你先走吧。”她努力攔阻著想踢人的阿ay,“她有開車來,我會送她回去的。”
他凝視了她良久,久到她已經不想顧及骨子裡根深蒂固的禮貌習慣,扶著阿ay掉頭就走,這才聽見背後的他低沉開口。
“到家傳個訊息給我。”
溫宜沒有回頭,只是堅定地攙架著阿ay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已經刪除了他的手機號碼,甚至也換了新的手機門號,這一切撕心裂肺的痛苦通通不過是幻肢症發作的症狀……
要再對自己好一點,就從徹底戒除掉“前夫”開始。
事情的發生,通常是冰山底下不動聲色的巨大暗潮流動,等當事人發現的時候,往往已經被推向不可預測的方向了。
一百八十八天之前,她還是個社會上人人普遍豔羨的醫生太太,英俊有為的菁英丈夫是大醫院權威主刀的外科主任,收入驚人,住在大安區的電梯華廈,出入有名車代步,她自己本身則是做著非常“高雅”的行業,在幾家時尚及女性雜志上有個小小的專欄。
專欄的稿費不高,三萬多臺幣的收入不過是讓她多買一兩件好點的大衣,可是現在,這三萬多元是她立身和餬口的根本。
溫宜坐在書桌前,對著筆電熒幕發呆。
不過,她開始考慮該去應徵便利商店的工作了,雖然工時長、薪水不高,但勝在有付出就有收獲,不像寫稿,更不像婚姻……
這兩者都是聽著風光實則高危險,且最容易泡沫化的“行當”。
“都是夕陽産業啊……”她苦中作樂地微笑了起來。
千怪萬怪,只怪自己入錯了行還嫁錯了郎,耽於安逸,直到現實獰笑著狠狠踹破她安全溫暖保護殼的那一刻——
手機鈴聲響起,她過了好幾秒才想起要接。
“溫宜……”阿ay喚了一聲,然後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她耐心地等待著,傾聽著。“嗯,我在。”
下意識裡,她隱隱知道她會聽見阿ay要說什麼。
“我還是決定原諒他一次……後天的婚禮照常舉行。”阿ay聲音低不可聞。
溫宜當下沒有任何回應,只是心裡覺得很悲傷,意識像是漸漸恍惚地飄遠了,飄到了高高的上空,俯瞰著這個被慾望與塵囂,喜怒哀樂和沮喪迷惘,熙熙攘攘左右妥協了的城市。
很年輕的時候,總覺得人就是要愛恨清楚,黑白分明,但時至今日,人們已經學會了在失望中尋找微弱的希望,從殘破的理想灰燼中撿拾還沒有燃燒殆盡一無所有的自己。
“……溫宜,我很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他哭著跪在我面前說他做錯了,他說他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不會再對不起我……我一點都不相信他,可是、可是我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走開,和另外一個男人重新開始了……”阿ay哭得很厲害,斷斷續續嗚嚥著,也不知是在解釋還是說服自己。“可能換了誰都一樣,就像當初大家都以為莫謹懷是這世上少數碩果僅存的男神,以為他會愛你一輩子,你們一定會白頭到老……”
溫宜沒有心如刀割的感覺,胸口只剩下熟悉的鈍痛,有些悶,有些空,並非不能忍,也許再過一百八十八天,她就什麼感受都沒有了。
她期待那天早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