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也確實如此,曾去張留莊潼關上游)主持修建工事的工部馮郎中是個膽大且有野心的,當年他還是個主簿,張留莊事畢之後,便隨當時的上峰一起乘船順流而下,路過潼關的時候,瞧見了當時潼關的風貌,心下有些奇怪。他知道潼關地勢險要,朝廷必然不會忽視的,可更加知道,因為潼關新,本朝自先皇起,就甚少花銀錢和精力去修繕潼關。
要說今年再有洪澇,位於黃河抱關而下之地,潼關真的是不太妙!
尤其,這個馮郎中隱晦地提了,當初因為潼關外表完好,早年幾次的戶部撥款就被挪用去別的河堤處了——至於這個挪用到底最後有沒有落到實地、有多少落到潼關,現在已經不是追究的時候了。
更重要的是,作為本次出巡的主要人物,就連李文淵都知道,自己這一趟真真可謂是要在黃河兩岸狠殺一批了,那些為官的難道會坐以待斃?反正從離開直隸之後,一路上來拜見的官紳就不知凡幾了,而李文淵對此的態度一律是:不見!
那些想要求情或者賄賂或者鑽營的人,全部連驛站大門都進不去!
使點歪點子?
有前頭不怕死的人想暗度陳倉,無一不被禁衛軍識破,不論是來明的闖還是來暗的偷,反正栽在禁衛軍手裡足足好幾撥兒,沒打沒殺,全部拿他們的腰帶捆著在驛站大門口放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再放走。
由此,李文淵一行人走得可謂是人怕鬼憎的,還沒進入山西境內,山西黃河沿岸的大小官員都慌了!
【李文淵不可怕,可怕的是李文淵還帶著禁衛軍!並且不按照預想的走山東去,反而直奔山西來!菏澤那邊不是已經有人上摺子了麼?怎麼不去查探災情,反而來平安無事的山西!】山西的上上下下不少人都覺得意外,這本來是萬無一失的安排。
若不然,區區幾個欽差禦史什麼的,先去了下游,隨便前頭哪一個河段‘不小心決堤’一下,就足以叫這些京中來的官老爺們知難而退了。
當然,山西的官員沒想著膽大包天弄死禦史,可是天災麼……那是人能料準的?決個小堤,嚇唬嚇唬他們,運氣好的話嚇跑這個脖子硬得很的李文淵,運氣不好他交代在下游,該擔心被陛下問罪的也是山東的官員。
若是老天實在站在李文淵那邊,小決堤也沒把他嚇跑,等到了山西的時候,自然就有已經準備好的固若金湯的幾段河堤等著給他巡視!
………………………………
以上,是山西事關河道官員的如意算盤,李文淵這個人,專治貪官汙吏二十年,山西地方的打算,他沒猜到十成十,也是八九不離十。
遂更加要在落腳第一站表明自己的厲害——絕對不是能被含糊糊弄的人!
他如今正摩拳擦掌,等到了一眾能主事的人皆在主要是遲到的賈政),李文淵先是問了賈瑛路程和時間,之後就吩咐眾人,披星戴月,連夜趕至潼關。
…………………………
李文淵等人隊伍浩浩蕩蕩,是急行軍趕路,故而他們到潼關的時候,日頭尚未升起。
未靠近潼關二百步,便聽聞有鼓鳴聲,城牆上守衛高喊來人止步,並放焰火示警。
以賈政為首的工部、戶部等人都嘩然,覺得潼關的守衛是太不知好歹了,既知巡黃欽差來此,不速速迎接也便罷了,還不放人靠近,簡直是豈有此理。難道是想搞一個下馬威麼?
然而李文淵和賈瑛卻並不奇怪。
潼關作為一處極其重要的關隘,是進出關中的必經之路,通行制度嚴格也是理所當然。
程峰禁衛軍中小紈絝,京兆尹程大人的兒子)這一次蹭到了出行的資格,拿胳膊肘捅了捅朱犇禁衛軍中面憨內黑的會多國語言人才,禮部主事兒子,從前程峰最喜歡欺負的物件):“哎,我說,上頭那幾個看起來精神氣兒不錯啊,也不知道和咱們練練,能挺過多少招?”話還說的挺霸氣,滿滿都是自己這邊人穩贏的樣子。
朱犇憨厚地說:“你別這樣,吳參將說了,出門在外,以和為貴。”
吳參將,吳鈺是也,前次寶玉護送使團去西域,點了侯俊即隨行的,這次就留下侯俊即在京城主理,帶吳鈺出來長長見識,當然,還有很重要的原因——吳鈺他老子,這麼多年帶兵在外,有名頭,雖然這次護送李文淵,主要是出來得罪文官來的,和當地武將沒什麼關系。但是不乏也有當地文官武將沆瀣一氣的,吳鈺這張臉在,有什麼萬一,可以拉拉人情關系。
隨口叨叨以和為貴的吳鈺現在正派人前去城門□□涉,但是守城的人半點不肯通融,只說無將軍手令,不能放人進城門二百步之內。
李文淵一行人除了幹等到開城門時間,別無他法。
賈政只覺得腹內火燒,又餓又累,但是還是得端出京中官員的氣度來!!!
等到日頭出來了,潼關的官員和守將才下令開城門,盡管讓禦史隊伍先進城,而且也列隊到城門口迎接了……
迎接就迎接,但是怎麼看這——叫賈政來說,這些人從頭到尾都透露出一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真真是奇怪。
然而吃了一頓極其簡便的早飯,賈政拉著喉嚨嚥下糙米,又狠狠就著湯潤了潤喉嚨,跟在李文淵身後去城牆上,放眼望去,北面是黃河水滾滾、另有一條由南向北流入黃河的潼河穿越潼關城而過。
李文淵是幹一行學一行的,原先專注參貪官汙吏二十年的時候,研究了各種行賄受賄、濫用職權的方式,現在從出京開始這一路,也惡補了水利知識,見此景象便問:“這潼河,可是後來引入的?”
當地官員不無驕傲地說:“是。前朝建新潼關之時,曾想要引潼入黃,但因國庫空虛未能動土。如今我大明國富力強,先皇英明神武,於太初十八年撥款,終叫潼河水從城中過。如今城中的灌溉水、飲用水、關裡還有一千多畝良田,全都賴於此。這麼多年過去,從未因幹旱而顆粒無收。”
寶玉身為禁衛軍總兵,這種時候基本上是不應該插話的,但是眼前這個沾沾自喜的官員叫他忍不住想劈頭給對方一個大耳刮子:【潼河水南向北流,平年的時候自然無所謂,一旦黃河洪澇,潼河倒灌,潼關就是一鍋湯!人畜牛馬房屋全部在裡頭漂了才算完!】
李文淵粗通了皮毛,一下子沒發現其中不對勁。但是工部大半的人在這兒呢,那個想要表現的工部馮郎中便開口問了潼關水利司:“然則若是黃河奪潼河道,潼關成豈非成了水底城?”
李文淵一下子恍然大悟!倒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