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馬車內,小影四平八穩地靠在軟綿綿的墊子上,看著阿媛坐在自己的右手邊在那專心致志地剝桔子,滿足地嘆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今日方知,是理也。”
阿媛抬起佈滿血絲的眼睛,看了眼小影那纏著夾板繃帶的小腿,搖頭道:“虧你還有心思在這不亦說乎,只把旁人急得要死。”
小影劈手將她手中的桔子奪了來,一邊剝一邊往小嘴裡塞,含混不清道:“看看,剛見面就開始囉嗦了,我好得很,你快睡覺去吧,省的我老覺得身邊蹲著只大兔子。”
阿媛指著她的小腿,道:“你這也叫好?我不看著你,你又要亂動,萬一恢復不好,瘸了看你怎麼辦?”
“喂喂,你少咒我哦,瘸?心腸也忒狠了。我要瘸了,我就賴你一輩子。”小影撅起小嘴嚷嚷道。
阿媛聞言,卻不像往常一般與她鬥嘴,反而垂首低眸,不語。
小影心中一疑,正待傾過身去細看,卻突然看到兩顆淚珠滴落在阿媛扭絞在一起的白皙手背上。
“誰怕你永遠賴著?那天,醒來發現你不在,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阿媛也不遮掩,伸手拭了拭眼角。
小影頓了一頓,小手按上阿媛的手背,輕聲道:“阿媛,人生有太多的未知,或許,我們不該太過為彼此牽掛了。”
阿媛倏然抬頭,看著她,似乎不明白她的話。
小影輕輕嘆了口氣,道:“就如幾個時辰前,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看到明天的太陽,若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有那麼一刻,我在想,若是我今天死了,那我在臨死前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呢?自然是希望你,晟哥哥,義父一家,還有夜靈哥哥他們都好好的,繼續活著。可若是你們太牽掛我,又如何能好好活著。所以我想,牽掛,還是少一些的好吧。”
阿媛搖搖頭,道:“小影,你說得多麼簡單。可是你能想象,從你失蹤到今日見面,足足半月有餘,景蒼小王爺休息的時間加起來都不滿十二個時辰麼?連他都如此,何況是我?依我看來,牽掛即為情重,乃是有心有情之人的本性使然,怎能做到想少一些就能少一些的?”
小影聽得有些發怔,半晌,才痴痴問道:“你說,那個大凶鬼麼?”
看她那樣子,阿媛有些無奈地伸指一戳她的額頭,道:“大凶鬼大凶鬼,只怕他對別人,再沒有對你這麼好的了。”
“咦?才不會呢,剛剛見面他還瞪我來著。”小影不在乎地擺擺手,扭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她隱約知道阿媛的意思,可是她卻不願面對。景嫣失蹤的那會兒,景蒼也沒有心焦如斯,果如阿媛所言的話,那景蒼對她,的確是特別的吧。
但,她不希望他這樣特別待她呢,因為,她無法將他認作心中最特別的那個人,在她心中那個最特別的位置上,已經有別人了,就是那聖女山下,站在秋風中,面如皎月,唇角帶血的少年。
渺雲這次果真是遵循了滄月的告誡,將小影移交給隨後趕到的景蒼和阿媛之後,便消失了,故而在回國的路途中,只有阿媛、景蒼還有幾個隨從伴著小影,當然,在看不見的暗處,還有大批隨行的王府死衛。
幾人晝行夜宿,因小影腿部有傷,馬車也未敢跑快,足足走了一個月,才進了百州國境。
這日夜晚,幾人宿在一家客棧,吃完晚飯,小影坐在床上,偏著頭看阿媛在那收拾碗筷,驀然冒出來一句:“阿媛,大凶鬼這幾天心情不好?”
阿媛微微頓了頓,她心知小影是問這一個月來景蒼為何一次也不來探視她,即使路上她在馬車內喚他,他也不過急抽幾下馬鞭快速跑遠,不願回頭面對她。
其實她也不是很清楚原因,來平楚時景蒼還是心心念念記掛小影安危的,就從見她的那一天起,不知渺雲離開前在他耳邊嘀咕了什麼話,景蒼便鬱鬱不樂起來,直至今日。
不過途中有幾晚,淺眠的她經常在半夜看到有人影在她和小影的窗前徘徊,那身形,極似景蒼。
但那日看小影的樣子,又似不喜景蒼對她太好似的……
“你左一句大凶鬼,右一句大凶鬼,誰願意來見你這隻大凶鬼啊,也就我還理理你,你就知足吧啊。”阿媛迅速收拾完,出了門。
小影發了一會呆,悶悶地躺下,提及見面,她想起了她在聖女山下的承諾,她可能要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不能再去見晟哥哥,幾十年啊……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如果她不去見他,他能過得更好更輕鬆的話,她又為何一定要去見他呢?鼻子不知為何酸了起來,她伸手揉了揉,卻沾到了滑下的淚。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身旁不見阿媛,小影揉揉眼睛,想不起來自己昨夜是如何睡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