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低聲道:“姑姑,他救過我的命,不止一次,我不可能由著你去殺他,何況……你也殺不了他。”
越青衣道:“難道你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情,就能枉顧越家的仇怨了?”
“枉顧做不到,但是恩將仇報的事,我也做不到。”長陵閉了閉眼,硬是將百結愁腸壓了回去,極輕道了一句:“你走吧。”
這最後三個字,字字如鞭,是對葉麒說的。
他聞言,心頭沉甸甸地一顫,她若是怒極而斥,甚至要出手揍他,事情倒還有轉圜的餘地;但越是如此雲淡風輕,越說明她心中恩怨分明——既要分明,然是兩清。
葉麒的嘴唇已褪盡了血色,他強自鎮定下來:“長陵,此事確是因我而起,就算、就算你惱我,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眼下安溪鎮並不太平,你若是……”
他還待曉之以情理,長陵不留情面打斷他的話:“小侯爺還打算讓我和姑姑接受賀家的恩惠麼?”
接著,不待他說話,她一抬手堵住他,卻不看他的眼睛:“今日我放你走,前仇舊事不再追究,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不必再碰面了。”
葉麒狠狠地一震,看她一副再也不想多看自己一眼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心口的疼痛更甚了,長陵看他一動不動,又怒叱一聲:“還不走?要我轟你麼?”
知她言出必行,葉麒不再多費唇舌,他不願她繼續留在錢宅,只能自己先行離去。
“好,我走。”
他剛掉頭走出幾步,長陵的餘光卻微微瞄了過去,看他腳步虛浮,心知他終究是受了傷的,正在這時,葉麒忽然回過頭,長陵不留痕跡的收回視線,假作不見。
“客棧我不回去了,包袱和馬匹都留在那裡。”
長陵沒再吭聲,等到葉麒走遠之後,方才松開手,越青衣原本心中恨極,此時見長陵神色黯然,又隱隱有些不忍,“你對他倒是用情至深。”
出了錢宅,子時已過,街頭巷尾冷清幽寂,連月牙都被烏雲藏了尾。
葉麒扶著牆走出兩條街,也不知是夜裡的風涼,還是那一掌當真傷到了心脾要害,風一刮頓時覺得身上每一寸體膚都寒到了極處,手不由自主攏了攏衣服,恨不得蜷成一團。
他素來遇事沉著冷靜,天塌下來都能好整以暇地望著天想想塌方的緣故,再不慌不忙去填補——然而此時,他只覺得自己心口裂出了好幾條縫隙,一種從未有過的茫然縈繞他的三魂七魄……
能補天又如何?哪怕他有天大的本事都不可能掩蓋父輩的仇怨與過錯。
葉麒想著方才那一幕幕,心道:她待我還是極好的,她要我走,自是怕我被越姑姑所傷,我走,自是怕她為難,可是我爹傷她、關押越前輩的事是真……她又豈能毫不介懷呢?
有那麼一瞬間的光景,他升起了一點兒悲涼的念頭,只覺得老天大概真的不太容他,才會讓他一出生就讓他犯下了個彌天大錯。
沒由來的,腦海裡莫名想起那一句:“縱是免冠徒跣,行深山巨谷,仍能以衾擁覆。”
葉麒腳步一頓,指尖下意識跳了一跳。
越長陵是什麼人?
她是能為一個一心想要殺她的小刺客渡送真氣的人,她是敢向處於敵對的他提出合作的人,她是能不以為意的說出“天下向來是能者居之,你要相爭,我自當奉陪”的人。
這樣的二公子,又豈會輕易因怨而棄,豈會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與他分道揚鑣?
葉麒回憶著那句“橋歸橋,路歸路,”眸光不覺亮了起來,心道:是了,我怎麼沒有想到?她要報仇,還要參加武林大會,我們怎麼可能會碰不了面?她說不碰面,實則是個反話……橋……她必是邀我在橋間等她。
念及於此,被抽走的力量仿似又攏回來了些,他不由加快腳步,往方才來時經過的橋頭而去,迫不及待的想要與她相見。
許是傷懷之意稍減,思考能力重新湧回空蕩蕩的腦中,葉麒這才多出一分心神想起今夜的種種“突如其來”。
越青衣說有人告之她仇人將現身於此,那就說明有人知道他會出現在錢府——她已在錢府呆了兩日,而他與長陵從燕靈村出來幾乎馬不停蹄……
葉麒眸中晃過一絲寒意——此人早知荊無畏會將此地告之於他們,算準他們早晚會來安溪鎮中,是以縱走越青衣並誘她藏身至此……想利用她出其不意殺了自己?
不,能算到這一步的人,應該知道他與長陵的武功底細,利用越青衣殺人,倒不如派更高明的刺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