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不說我也能猜到。”說著把碧玉簪遞給芸娘,“人家好心好意送來的東西,好歹收下這個吧。”
芸娘扭過頭,咬牙道:“這東西不幹淨,我不要。”
月娘嗤笑一聲:“什麼時候你也跟玉殷一般愛幹淨了?別矯情了,好歹是娘心頭一塊肉,弄得跟仇人似的。”
芸娘像是突然被劍刺中似的,滿臉通紅,怒色不減:“誰要她作娘?我芸娘恨就恨在不能自己選擇就生在窯子裡!”
玉殷不解道:“芸娘,你娘也是一片好心,何必這麼狠心相對呢?再說邀月坊也算在秦淮有點名氣,不丟人。”
芸娘怒極反笑:“你又不生在那兒,你懂什麼?”
“我好不容易跟那兒劃清界限了,不能因為一點小恩小惠就重新扯上關系,要斷,就要斷得幹幹淨淨!”芸娘眸中閃過一絲寒光,轉而似是揶揄似是嬌媚,“玉殷這號清高人物自然沒見過那地兒,你以為都在秦淮河就能跟玉宇瓊樓比嗎?”
“那裡的女人靠賣自己的身體過活,連爹是誰都不曉得。”芸娘瞪著她,一字一頓道,“是不是嚇到你了?為了口飯吃什麼人她們都伺候,二爺來了都得當爺供著。”
玉殷壓住心中的厭惡,咬牙問道:“二爺?”
芸娘嗤笑一聲:“我忘了你如何懂這些?二爺,就是些閹人,陰陽人,襠裡沒貨。這下聽懂了吧?”
玉殷不禁皺眉:“可是……”
“你怎麼可能懂我以前活得是個什麼光景,每天都覺得自己身陷爛泥之中,想爬都爬不出來,平日什麼折騰人都我都看過,二爺一來,更是不得了,要麼咬人,要麼塞指頭,要麼弄個假玩意兒,非得要聽到女人哀嚎求饒才舒坦,而那些女人沒有拒絕的權力。”
玉殷不由得一陣反胃,好像要被五髒六腑都吐出來。酸味在喉間腐蝕,像是要撕破皮肉掙紮出來似的。
月娘連忙扶住她,啐了一口:“惡心誰不好,偏來惡心我們!這簪子我先替你收著,扔了怪可惜的。”
月娘自平南侯府回來後,成天嘴上還掛念著平南侯府,時不時唸叨侯爺的慷慨大方,時不時誇贊侯府的富麗堂皇。卻在某一日,訊息傳來,邊事緊急,金兵進犯,明軍節節敗退,平南侯不顧花甲高齡,主動請纓奔赴邊境,士人稱頌道“此乃真英豪,寶刀不老,廉頗遺風。”
又不了幾日,傳聞叛徒告密,詐言金兵之數,引誘明軍陷入圈套,老侯爺率領將士們奮力突圍,殺出一條血路,不幸中箭,奄奄一息,兩日後氣絕殉國。
應天府中驚聞此變莫不悲痛,滿城縞素迎老侯爺遺體歸來。
月娘從此不再念叨平南侯府了,每每聽人言及便將話頭扭開。
老侯爺的長子繼承了爵位,成為平南侯府新主人。但人們口中這個新侯爺,雖有貴氣但無父親雄風,文弱得很。據說在老侯爺六十大壽上對《春江花月夜》叫好聲最大的就是他,甚至有流言說新侯爺要從玉裁和媚生兩位姑娘中挑一位作側夫人。
當這個傳言透過玉殷落到魏綺耳邊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隨意地把腳一翹,任玉殷用一把梨花木尺量著腳長。
“若真有這種事,媚生姑娘樂意,玉裁姑娘就未必了。”魏綺看她忙前忙後,又是尺量又是手測,不由得笑了,“怎麼突然想做雙鞋給我?”
玉殷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道:“你以前一月要磨破四五雙鞋,我無能為力,現在補一雙給你。”
魏綺眯眼一笑,假意嘆一聲:“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此生挫骨揚灰無以為報。”
玉殷把手中的梨花尺往他身上一扔,故作嗔怪道:“少學那些酸秀才,盡吐酸水!”眸光一轉變得柔和起來,“若真要報答我,就名正言順娶我。”
魏綺的目光一滯,笑意凝在嘴角。可玉殷卻滿心期待地等他回答。
“等風波平靜,我便向父親提這事兒,等他應允,我……”
“放心。”玉殷靠近他懷中,柔聲道,“我不急,只要你有這份心,多久我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