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殷強作笑意:“什麼風兒把七爺吹到了奴家的船上?”
魏綺撐著頭側臥在她身邊,眼眸深如潭水:“我在想,許顯純的女兒,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
玉殷收斂最後一絲笑意,坐起身來,冷聲道:“他女兒已經死了。”
伸手抱起琵琶,才覺得有一絲心安。
涼風習習,吹動豔色衣袂。
許久,魏綺輕聲問道:“我想聽聽這個故事。”
玉殷瞥了他一眼,彷彿看見星河倒映在他的眸底。
她不作聲,只顧擺正琵琶。
魏綺翻身坐起,湊近她,又道:“我想聽聽這個故事。”
琵琶弦猶如蛛絲,被夜風吹動。清泠泠的音從指間滑出,如雨珠落入水中,泛起漣漪。蛛絲被層層剝開,像是昏暗的柴房裡,女孩身上束緊的繩索被解開。
大弦嘈嘈如急雨潑灑,像是落在身上的抽打聲。小弦切切,如母親含淚的溫聲安慰。嘈嘈切切,錯雜之中是夜色之中的驚慌逃亡。珠玉並落,如婦人臨死前的雨打雷鳴。
終歸於寂。她的眼淚落在弦上,如最後打滅燭火的那一顆雨珠。
她內心久久不能平息,按在弦上還未收起的手指尖已經泛白。
“我聽懂了。”
魏綺的聲音如夜風在耳邊響起。
玉殷感覺到他的靠近,像是寒風包裹中漸漸逼近的火爐,帶著溫熱的吐息。
她沒有躲閃,但他也沒有再靠近。
或許因為她沉迷琵琶,或許因為她憤世嫉俗,在此之前的每一天每一刻,她從未感到寂寞。
可這一刻,寒風裡,當一個人帶著溫熱氣息逼近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從前過得有多孤寂。
可能是所有人都被今日突如其來的事給嚇怕了,一向夜不打烊的玉宇瓊樓陷入一片昏黑寂靜,連燈燭都吝嗇點一支。
魏綺一直在身後送她直到樓門前,一路上二人沉默不語,好像誰也不願意打破這種平靜。但玉殷的心卻沒有平靜,餘光時不時落在魏綺有些清冷的臉上。
她覺得有些怪異,一向放蕩不羈的魏綺臉上居然有如此平靜的表情。
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二人的步子邁得很緩,可始終沒有一句話。
直到玉殷上了臺階,把手放在門上,正準備推門而入。餘光又一次落在身側魏綺的身上,他正準備轉身。
像是車馬突然失去了重心,在他即將轉身的那一刻,玉殷原本安定的心緒突然被打亂如麻。
她顧不得手中提著的琵琶在驚亂中失手落地,撲入魏綺的懷中,將他緊緊抱住。
魏綺一時錯愕,竟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晃過神來,將她的肩膀摟住。
“綺郎,”她楚楚乞求道,“可不可以不要走?可不可以留下來陪陪我?”
魏綺頓時心亂如麻,腦袋中一片混沌。
十丈軟紅纏住手腳的人,誰人能在情字面前不動聲色?
從前玉殷並不懂這般愛欲燃燒的痛苦。
如今望著輕紗薄帳如霞光洩下,錦衾軟臥似柳浪花海,褪下華裳的肌骨節節蛻變為檀香木。她睡眼惺忪裡望見那人眉眼自帳後探進,如火星子點燃了檀香木,寸寸肌骨灼燒,漸如灰燼。
而從前的不解,一瞬間全部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