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玉殷腿有些發軟,手緊緊抓著船沿。
“不行?”魏綺像是聽到一個絕世笑話,把酒壺朝身後一扔,“怎麼不行?我魏綺的娘子必須是世上最美的人,我這是在誇你。”
玉殷覺得自己糊糊塗塗被他帶入了陷阱,越說越像是無理取鬧,便不再開口,只當他在胡說。
待緩過神來,船身再度平穩,便立馬站起身,朝舫裡走去。
“喂,娘子,”魏綺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朝著她背影喊道,“你會琵琶啊?下次有空我去你房裡聽曲兒!”
雪衣鷺鷥翩然起舞,竹林幽翠,青白相間,像是月光落在搖曳的竹葉上。
湯善才突然從她的手中抽出琵琶。
玉殷像是被從夢中驚醒似的,看見湯善才眼中似有怒意,連忙請罪。
湯善才擺手道:“不必多說。老朽自有判斷。”
玉殷忐忑不安,垂下頭靜等師父的責備。
“十面埋伏兵逼楚霸王,天下之爭在此一役。漢高祖勝券在握,當何其激動何其雄邁。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湯善才將琵琶遞給她,凝眉道,“這攏、撚、抹、挑是該多有力度,言雖難釋,但若腦海中真有如斯決戰在即的畫面,光光聽見那金戈相撞、馬蹄呼嘯的聲音,便讓人足以熱血沸騰,力度自然上來了。”
“可你呢?你的指法熟練,沒有一音彈錯。足見平日練習勤奮,老朽本該稱贊你的刻苦。可是你的心全然不在曲兒上,你是心猿意馬,空有曲兒而無心,就如空有皮囊而無魂魄,所奏根本不是《十面埋伏》。”湯善才憤然道,但又極力剋制自己的怒火。
“老朽抽取琵琶而你無所察,便可看出你神不守舍。所彈曲子毫無雄風豪氣,套著武曲的皮兒彈文曲,你這是玷汙了老朽多年所創之曲。”
玉殷連忙抱琵琶跪下道:“玉殷知錯,請師父責罰。”
湯善才提起茶壺倒了一杯清茶,淡然道:“罷了。有時候,彈首曲兒不是光有練就能成功,也不是一音不錯就算會彈,有些閱歷,強求不得。無怪乎你。”
樂籍女子脫籍從良,向來只能在夜裡。
到了周君平約定的那一日,芸娘整一日都坐在窗前等天色黑下來。日頭豔麗她便皺眉,日頭消沉她便喜悅。
月娘收了周君平一大筆銀兩,樂不可支,天色未暗便將樓中佈置得很喜慶。
與周君平相熟的那些士子們也早早來到樓中,準備為芸娘送嫁。
“一梳梳到發尾,二梳白發齊眉。”
月娘為芸娘梳頭,銅鏡裡映出芸娘嬌美的面容。
玉殷在一旁看著,覺得芸娘紅光滿面的樣子真好看。鴛鴦燭在一旁燒著,芸娘抿了抿紅唇,眸中如映燈火,笑如春色裡桃花爛漫。
“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永結同心。”月娘口中唸叨著歌謠,一向尖銳的眸子竟在燭火的映照下變得溫柔。
玉殷突然感到一陣酸澀湧入鼻腔,她喜悅,除了喜悅別無雜念。
月娘扶著芸娘下樓,欄杆上垂落的紅綢豔如月娘發釵上搖晃的珊瑚珠。
九兒忍不住撲到玉殷懷中痛哭。
“九兒,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這麼哭。”玉殷勸慰道,自己的眼眶卻忍不住起了一層水霧。
“玉殷姐,九兒是高興。”九兒起身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九兒是高興,芸娘終於可以自由了,有個人會很愛她,她會過得很幸福。”
玉殷拍著她的肩膀,輕聲道:“那我們都要為她高興才是。”
九兒哭道:“可我想到自己,就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玉殷姐,我想過好日子,我想有人陪著我,我更想有人能把我贖出去。”
“玉殷姐,你知道我是怎麼來到這兒的嗎?我很小的時候被人拐了,用鐵鏈拴著脖子和手腳,丟在黑屋子裡,不見天日。慢慢地,我不記得天上有太陽和月亮,也不記得自己是誰。月姨看我可憐,才買了我。但她不明白,她救了我,也害了我。一紙賣身契,可以把我永遠栓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