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殷緩緩睜開眼,卻還沒從方才看見的景象中回過神來。
“他還會來的,對嗎?”
玉殷對著重歸於寂的琵琶問道。
琵琶寂靜無聲,像是預設,又像是無可奈何的沉默。她的眉不禁皺了起來,眼中被夜色灌入了無盡的憂愁。
“玉殷姐。”九兒摸著黑開啟了房門,卻沒如往日般像泥鰍一樣鑽入被窩中,而是轉身拿出了火摺子,將燈燭點起。
玉殷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睜不開眼,許久才揉開眼,看見九兒手中端著燈燭坐在床邊,烏黑如瀑的青絲垂到腰際,胸前微微隆起,散發出少女的青澀。
九兒烏亮的眸子在燭光中熠熠發光,如秋水泛起微漪。雙頰如被晚霞染紅,醺醺然如有醉意。
玉殷不禁有些驚詫,問道:“怎麼了?”
九兒嘴角漾出笑意,一手握著燭臺,一手從懷中掏出一本書放在被褥上。
“芸娘給我的。我想和玉殷姐一起看。”
九兒蘭指翻開一頁。
青松如傘,假石如鐘,流淌的河水上波光粼粼,白玉闌幹內,一對男女旁若無人肢體糾纏在一起,如藤蔓纏繞。
玉殷頓覺雙頰發燙,連忙轉過頭去,忐忑問道:“芸娘怎會送你這個……”
“醉後不知天色暝,任他明月下西樓。”九兒幽幽念道,“玉殷姐,這寫的不就是秦淮河畔的日子麼?春點杏桃紅綻蕊,風欺楊柳綠翻腰……”
詞句如甘糖水流經唇齒,甜香久久不散。
九兒將話本捧到她面前,她目光躲躲閃閃地避開圖樣,落在了詞句上:“三光有影誰能待,萬事無根只自生。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聞。”
“鷺鷥……”她唸完還在咀嚼這兩個字,雪白的羽毛浮現在腦海中。
她的眼睛忍不住向一旁的圖樣瞥去。
閨房幔帳下,一位女子倚靠在玉枕旁,眉眼秀麗,含情脈脈。薄如蟬翼的衫裙也掩蓋不住她的體態婀娜。一名身著赤色袍衫的男子手提烏紗帽,坐在床前,頭輕輕朝女子探去。
桌上誰點起了鴛鴦燭,誰打翻了玉杯盞,都無從知曉。衣衫輕曼如二人眉間秋水,柔情脈脈。
真似飲了酒,醉意朦朧,撲面襲來,比睡意還讓人無力抵抗。
眼前九兒的身影幻變成了另一個人,劍眉玉面,青衫薄如蟬翼,雪白鷺鷥周身飛舞。他正凝視著她,眸底柔情足似汪洋大海將她吞沒。
九兒的聲音如夢囈般在空中環繞:“一窪死水全無浪,也有春風搖擺時。”
她眼見那薄唇湊近她,慢慢合上了眼簾。
待下一刻睜開眼,雪衣鷺鷥不見了,青衫燃燒後染上了火的顏色,眼前的人抬起頭,劍眉化柳,鳳眼嫵媚,嘴角嘲弄的笑意還未散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玉殷忽地驚醒,天色微明,燭臺燃盡落在地上,琵琶睡在床角。
九兒枕在她的手臂上還在夢中,她的枕邊,那本書靜靜地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