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大街上車水馬龍。
玉殷突然覺得,自己對逛街市由衷的熱愛。熙熙攘攘的人群裡,誰也不知道誰的身份,只是相顧一瞥,萍水相逢。各式各樣的人比秦淮河畔單調的姑娘花客有意思多了。
像一滴水彙入汪洋大海,脂粉樓裡的姑娘在街市裡也染上了市井味兒。
九兒手中捏著冰糖葫蘆,步履輕盈,神采飛揚,引來行人側目。
“九兒,”玉殷連忙拽了拽她的袖子,低聲道,“外頭的姑娘可沒有你這麼張揚的,還是收斂些,別被人看出來了。”
九兒四處打量路人,忍不住笑道:“怎麼連走個路都這麼端著,像是樓裡姑娘走場子那麼謹慎。玉殷姐,我突然發現,在秦淮河畔活著,比這裡瀟灑多了。”
玉殷並沒有答話,目光投向了不遠處。
若說熙攘的街市中接踵的人行如螻蟻才分辨不清身份,那麼高頭大馬上的人無須人提點便能瞧出與眾不同。
彼時南市街上三人騎著馬正人群中徐徐前進,像是被海水簇擁著的三葉扁舟停停走走。
當中一人,頭帶烏紗帽,身著色青袍服,腳蹬皂靴,袍服補子上繡著雪衣鷺鷥。其後二人,身著勁裝,腰配長劍,儼然侍衛模樣。
“大人,這便是應天府中最有名的南市。”
身著鷺鷥袍服的男子轉過頭來,稜角分明的側臉如刀削一般,細長深邃的眼睛上眉飛如劍,頗有英氣,薄唇角淡淡地掛著一絲笑意:“繁盛如斯,治者欣慰。”
馬蹄聲滴滴答答,清脆如琵琶弦的撥動聲。鷺鷥的雪白羽翎在日光下閃動著光亮,翩翩身姿如竹葉在風中飛揚。
“看樣子,是個正六品的官兒……”玉殷想起從前登門許府的各色官吏,囔囔自語道,竟無端生出一絲悵然。
“什麼?”九兒詫異問道,待望見那高頭大馬上的人,立馬反應過來,眼中閃動著欣喜,“竟會在這兒碰見他!”
“你認識?”
“十日前他隨張大人到過秦淮河畔,我應張大人邀請上了他們的畫舫彈曲兒。”九兒道,眸中掩藏不住傾慕之色,“他是壬戌科的探花,姓陳,名光義,字朗正,是翰林院侍講,聽張大人說,他這幾日是要去東林書院參與政論。”
三匹馬漸漸在視野中消失。
返回玉宇瓊樓的路上,玉殷的步子邁得很慢,若有所思,甚至提不起來時的精神。悵然若失的感覺浸透全身。
“聽張大人說,他是有名的直腸子。”九兒依舊笑談道,“閹豎在朝中為非作歹,沒有人敢頂撞他們。魏閹狗想提拔自己的親信,摺子剛上,陳大人便參了一本,此事便作罷了。陳大人是平南侯爺的未來姑爺,有侯爺撐腰,閹狗不敢動他,只能幹瞪眼。”
“未來姑爺?”玉殷囔囔道,頓覺一根刺紮入了心裡。
“平南侯爺一向與東林士人們走得近,陳大人年輕有為,侯爺自他入了翰林便與他常來往,還保舉他當侍講,聽說就是因為侯爺有意將他招贅。”
“這樣啊……”玉殷垂下眼簾,把眸中的失落遮得嚴實。
他應該還會來秦淮河吧。
玉殷這樣想著,手指撥動懷中琵琶弦上的第一個音。音色清越,劃破夜的靜謐。如疾雨,潑灑向十裡荷塘。荷花如塗著蔻丹的芊芊玉手,在雨中舒枝展葉,婀娜飄搖。雪白的鷺鷥貼水展翅飛來,細長的腳立在水中,身姿在碧綠的荷葉中隱隱約約出現。
兩只雪衣鷺鷥相互梳理著羽毛,交頸展翅,翩然起舞。荷葉被羽翅扇起的風吹得搖搖晃晃,葉上捧著的雨露疾旋潑灑。
兩只鷺鷥揮動雪翅飛起,如疾風吹過雪山揚起的雪霧,柔韌的身姿如柳條在風中旋舞。
雪白的鷺鷥從琵琶複手處顯現,飛舞著繞過背板、弦軸,消失在琴頭雕刻的蓮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