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下, 祁衡將她攔腰抱起, 大步朝內殿走去。
初晴閉著眼睛, 兩行淚水從眼中滑落, 心裡只有空落落的痛,卻沒有絲毫的震驚。她太瞭解他, 心裡除了絕望, 就只剩下了茫然——對未知命運的茫然,她站在命運的路口上, 不知道那個主宰她命運的人,要將她推向什麼樣的風口浪尖上……
她任由祁衡抱著,心中雖然難過,理智卻還在, 也不至於連站起來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在祁衡抱起她的時候,她只是不想掙紮。為什麼要掙紮,他可是她未來的夫婿啊!那個使臣一定會將看到的全部告訴容禦,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他已經不要她了。
祁衡將她方在軟榻上,她擦去臉上的淚,可淚水依然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簇簇不堪負荷地奪眶而出。
祁衡雙手搭在她的肩上,“想哭就哭吧, 也許哭出來能好受點。”他的心也隨著她微微顫抖的肩抽成一團, 費盡心力向容禦求來的賜婚詔書,就是為了要將她留在他身邊,要她看到他的好。
其實, 他內心是理解容禦的,他也是有父母的人,他的母親雖然在他不滿十歲就去世了,可他對母親的印象還是十分深刻的,他的母親美麗而善良,音容笑貌至今還深深刻在他的記憶裡,如果他的母親不是病逝,而是被人殺死,他也會不擇手段為母報仇。所以在他看來,容禦的做法並沒有什麼不妥,而因為他的身份,選擇的複仇之路,註定是一條走到黑的不歸路。
不過正因為他沒有容禦的經歷,容禦面臨的部分考驗和選擇,他都不用面對。他比容禦更適合初晴。初晴留在這裡,如果不出意外,等她過了孝期,他就可以正式迎娶她我妻,他會一生一世對她好。
祁衡從背後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結實的胸膛上。她雙手捂住臉,無聲地落淚,彷彿要將一生一世的淚水流盡。
他合了閤眼,在心中苦笑,他無力阻止她為容禦流幹一生的眼淚,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後不讓她為自己流一滴眼淚。
許久,她掙脫開他的懷抱,轉身看著他,紅腫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悲傷,只剩下死水一般的沉寂。
“這只是他一個人的意思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我聽說你和端木楊之女端木柔早有婚約。”
祁衡眼中閃出一絲尷尬,“你聽誰說的?”
“端木柔來找過我,她說你們早有婚約,她來鄴城就是奉命與你完婚的。”
祁衡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初晴沉默,祁衡心裡又是一陣失落。在她看來,端木柔找她並不是大事,她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他與誰成婚她都是無所謂的。
不過沒關系,他相信,自己是真心待她,她遲早會被打動。
“這都是我父王的意思。”祁衡的語氣帶著一絲輕松,“現在我不用娶她了,你才是我未來的妻子。這是宗主國皇帝親自賜婚,誰都不能再說什麼。”
看來他對容禦的賜婚相當滿意,或許這倒旨意就是他以立場作為威脅向容禦“求”來的、
這樣想著,初晴站起來,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走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飲下,感覺嗓子不是那麼難受了,轉頭靜靜看了他片刻,淡淡問;“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不想與門閥聯姻,你和你父王都認為與門閥聯姻的用處不大。你當初想娶我,不就是因為我在西涼沒有背景嗎?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和端木氏的女兒成婚?”
祁衡微微搖頭,苦笑道;“當年我認為門閥和部落是一樣的,而父王只是想將你騙到上京,所以並沒糾正我的想法,知道那件事過去後,父王才告訴我和門閥聯姻的重要性。帝王不能是孤家寡人,何況現在時局不穩,坐穩江山必必須與門閥結盟,拉攏想攀附皇室的門閥,聯姻是唯一的手段。”
初晴眼底無波,平靜的說;“而你現在找到了新的盟友,可以不將端木家族放在眼裡了。”
“盟友?”祁衡諷刺的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字字道;“你以為容禦會真心與我為盟?”
初晴看了他一眼,漠然地說;“我不知道,朝上的事我沒興趣。”
看著她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祁衡心裡一痛,“初晴,你是不是怪我?”他試圖向她解釋,仕途告訴她他的真心;“其實我只想……”
初晴淡淡一笑;“只想得到我,是嗎?”
他雙手扶住她的肩,不甘心的問;“初晴,是不是除了容禦,你什麼都不在乎?”
初晴微微搖頭,嘴角浮出一絲自嘲,冷漠的雙眼又覆上悲傷,“他都不要我了,我還能在乎什麼呢?”她慢慢拿開他的手,低聲說;“還有兩年,或許是一輩子……可我現在什麼都不願想,讓我自己安靜一會吧。”說完,她轉身朝門口走去。
回到驛館後,她問紫凝; “因為禦哥哥將我賜婚給祁衡,我可能要一直在這裡住下去,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奴婢當然要一直跟著公主。”紫凝一邊回答,一邊仔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除了雙眼紅腫暗示她曾經哭過,臉色如雪一樣的蒼白,未施粉黛的面容依然煥發著動人心魄的美,眼角的倦意又格外令人心痛。
她在心中為初晴感到不平,卻更擔心,皇帝真的是誠心與西涼結盟嗎?但這樣的擔心不過是徒勞,到了現在的境地,也只有靜觀其變了。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初晴站在廊下,望著漫天飛雪。一個人無所事事的時候,記憶總是像雪崩一樣在腦海中轟然坍塌,她麻木地想著,然後一遍遍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
此時,她又想起了兒時在坤寧宮玩耍的場景,皇後將她抱在懷裡,親手剝橘子給她吃……她不禁揚起嘴角,隨即,回憶又陷入那場茫茫火海中,皇後將她抱起啦,她親眼看到,一根從屋頂墜下的木樑砸中了她的背……
一聲“母後” 幾乎脫口而出,不是因為她足夠理智慧夠分清回憶和現實,而是當她微微開口,嗓子彷彿被哽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口中是滿滿的苦澀。
她合了閤眼,打算回房休息,點上安神香,她可以安然入夢,夢裡有她的回憶,和她昔日的夢想。
就在這時,她彷彿聽到了一聲輕微的響動,轉頭,只見一道黑色的身影穿過風雪,轉瞬間來到她的面前。
初晴確定沒看錯,脫口喚了聲;“九哥,你怎麼來了?”不等容珏開口,她又道;“到我的房裡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