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心裡不是滋味, 慕氏出事, 容珏豈會坐視不理?容禦恨之入骨的那個女人, 卻是容珏的母親。可是她又不能說這一切都是容禦的錯, 容禦何嘗不是為母報仇?皇室兄弟之間的親情本就涼薄,何況是隔著血海深仇的兩兄弟, 註定要勢不兩立, 註定要爭個你死我活。死結早在十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結下,這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錯, 只因造化弄人。
而此時,她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容禦。她對容珏是愧疚,對容禦,卻是真心希望他能夠如願。
“禦哥哥, 你在刑部有心腹嗎?縱然劉府上下的人口風一致,可到底是一面之詞,我能想到,審案的人也能想到,萬一有人挨不住酷刑將事情招出來……”
容禦一笑,摸摸她的頭,“你多慮了,對於那些人來說, 打死不說還有活路, 若供出劉申的血書是偽造就是汙衊當朝侯爺,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我聽說監牢裡那些審訊犯人的酷刑都是極其殘忍, 可以讓人生不如死,萬一……”
容禦知道她的憂慮,不等她說完,斬釘截鐵的說;“不會有萬一。”
她還是不放心,“但你和審案的大臣到底熟不熟啊?萬一審案子的人中有依附幕氏的,很容易利用職務之便得到想要的供詞。”
容禦笑道;“父皇心中有數,負責審案的大臣都是朝中的中立派。”
“哦。”聽他這樣說,初晴意識到他的計劃真的可謂天衣無縫,而她的心情依然十分壓抑。
“對了,惠寧長公主在城郊建造的別院已經完工,苑中的建築可謂巧奪天工,又有附近的秀麗風景做陪襯,話裡有不失風雅。整個園子建了整整五年才完工。”容禦換了一個話題,聲音裡帶著一絲責備;“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連長公主的請帖都敢回絕。”
惠寧長公主是當今皇帝的姐姐,不是太後親生,但因年幼喪母,在太後膝下長大。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惠寧長公主的駙馬是太後的侄子,夫妻感情極好。皇帝即位初年,大周外有突厥之患,內有汝安王叛亂,駙馬在與突厥交戰中戰死,惠寧長公主一直未再嫁,而她和薄駙馬唯一的孩子,也在幼年夭折了。薄駙馬為國捐軀,皇帝對長公主心存愧疚,這些年對她一直十分照顧。高貴的皇室血統加上皇帝和太後的格外厚愛,得罪這位長公主會惹來多麼嚴重的後果,亦是不敢想象的。
而長公主除了身份尊貴,還是初晴的長輩。初晴拒絕了她的邀請,在別人看來是不知好歹,即使在不慕名利的正人君子看來,也是十分無禮的。
初晴不喜歡參加這類應酬的宴會,卻也意識到自己真的做錯了,小聲說;“我想長公主一定請了許多客人,不差我一個。所以我不去,她不會放在心上的。她真的生氣了嗎?”若不是生氣,也沒必要讓容禦知道啊。
容禦道;“也不算生氣,只是你是第一個回絕她的人,她對你有點刮目相看。”
初晴嘆了口氣,“你就別諷刺我了。我不是對她老人家有什麼成見,只覺得這種宴會很無聊。再有,阿嫣對我說過她的一次在安樂公主府上的經歷,裴婉茵纏著她作詩,又將兩個人的詩交給駙馬鑒賞,結果弄得阿嫣很沒面子。我是怕倒時有人拉著我一起作詩,我的那點墨水還不如阿嫣呢,裴婉茵是京城頭號才女,要和阿嫣一起作詩當然是有意要她難堪。可全京城又有誰知道我不學無術呢,就算是善意邀我一起切磋,我若是太技不如人,也會被人笑話的。”
容禦聽了她的解釋,不由笑道;“惠寧長公主不會笑話你,至於別人,也不敢笑話你。”
初晴撇了撇嘴,“可是在背後還會笑話啊,還會笑話你一點都不關心我的功課。”
容禦無奈攤手,“我讓你做自己喜歡的事,倒成了錯處。”
初晴拉著他的手搖了搖,“你就代我向長公主解釋一下,她好像很通情達理的樣子,應該不會往心裡去的吧……”
容禦嘆了口氣,“真拿你沒辦法。”頓了頓,又微笑道;“等以後你嫁給我,逢年過節以及生辰的宴會都需要你親自主持,你還要躲一輩子嗎?”
初晴的臉紅了紅,小聲說;“以後……到時候再說吧……”
容禦寵溺的颳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也對,到時你就是皇後,誰敢拉著你和你切磋才華?”
他說得這樣輕松,彷彿那無盡的錦繡河山此時都濃縮在他深邃而明亮的眸子裡。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她心裡應該是歡喜的,不是因為他承諾她的皇後之位,而是他說她要娶她,這是一生一世的承諾。換成過去,哪怕不是鄭重許諾,只是輕輕提一句,她的心裡都會歡喜雀躍。
可是現在,真的不一樣的。他不知要踏著多少屍骨,才能抵達那個位置。她只是覺得淚,疲憊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無望。
後來她有聽說劉申的家人以及府上的下人都被帶到京城。她知道,那些人是不會供出容禦的,即便真的有人指認容禦,也沒有證據,皇帝不會輕信一面之詞。同理,如果這些人都一口咬定血書之事屬實,也不過是一面之詞,皇帝若給慕淮遠定罪,也堵不上悠悠眾口。何況幕淮遠遠在北疆,又怎會聽朝廷擺布?事態的發展充滿太多的不確定性,她的心境也是難以言語的複雜。
一個晴朗的上午,初晴正在房間中做女紅,已經到了暮春,一些只在春季開的花都紛紛凋謝了,一陣陣暖風吹進來,不時有花瓣落在身上,昔日綻放時絢爛鮮活的色澤已經滲入枯黃,散發出微弱的香味裡彌漫著悲傷的氣息。她不時停下手中的活,拂去身上的花瓣,心裡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真難過。
門外腳步聲起,一個侍女走了進來,“公主,晉王殿下來了。”
初晴抬起頭,容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初晴放下手中的女紅,對他一笑;“九哥。”
十幾天不見,他似乎清瘦了許多,那雙眼睛又黑又深,彷彿裡面藏著太多難以言喻的東西。
她站起來,在心裡嘆息一聲,他的日子一定也不好過,就像在刀尖上行走,每一天,都是煎熬。
容珏走到她身邊,拿起榻上的繡品,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笑問道;“你怎麼做起女紅來了?”
初晴道;“我怎麼不能做了,大家閨秀哪有不會女紅的?”
室內的氣氛變得輕快了許多。
容珏拿起她的繡帕反複看,“別人都繡花草之類的,繡鳥獸也是繡孔雀或鴛鴦,你怎麼繡了只鴨子在上面?”
初晴臉一紅,從他手中奪過繡帕,“什麼鴨子,你什麼眼神啊?”
容珏點點頭,笑道;“你想繡鴛鴦吧,結果繡成了鴨子。”
初晴咬唇不語,只覺得雙頰更熱了。容珏又說;“這是不是你準備送給三哥的?”
心事被他識破,她也覺得自己繡的太不像鴛鴦,雖然禦哥哥不會嫌棄,但她也不好意思送給他。“這是我自己繡著玩的。”她小聲分辨道,將繡帕放回到榻上。
容珏重新拿起來,疊好揣入懷中,“既然是繡著玩的,就送給我吧。”
初晴有些為難了,“可我們又不是那種關系……”